除夕夜，仙游城

天湖山

七三年，我参加支援地方拉甘蔗，在糖厂过春节。除夕夜，军地联欢，我们参加。



所住之地是个小山头，结着糖霜的石阶引我下坡，宴会就在坡下餐厅。此刻，餐厅华灯结彩，满堂喜色。女兵与姑娘们俊俏如花。年轻战士与糖厂小伙英俊潇洒。我们军民同乐。





酒过三巡，菜上满桌，猪蹄炖得酥烂，米粉炒的金黄。师兄老马，用他细长的手指夹一筷芫荽，执意要我尝尝，是我第一次吃这异香植物。仙游年俗，有些菜是要放胭脂红着色的，但那天没，怕我们吃不惯。时，台上相声，台下笑声。十二团杨排长慕厂办主任家的二姑娘，那天他穿着白袜子，殷勤向主任敬酒。把酒杯端成一朵玫瑰花。后来，杨排长笑眯眯守着二姑娘。二姑娘则为他在眉心点了一颗胭脂红。除夕夜，他桃花临水，灯结双花。





而厂办老陈，是老朋友，我们隔空举杯。后带他的幼子小安一道逛街——这里有老马的坏心思，小安的姐姐是糖厂化验员。那天我们路过，她身着白大褂，春的帽檐露一缕青丝，化验室，试管举至凝神处，星眸似盛开的桃花。老马惊鸿：“真漂亮”！被她抬头窗外，含羞一笑。





早闻仙游除夕夜之快乐，宴至半酣，街上传来喜乐，故餐饮虽好，我们已心猿意马，欲观街景夜色。不待餐毕，与老马匆匆，如小鸟飞去街头。



县城街上，爆竹迎面，硝烟舞空，早已是万户千门的世界。竹花纸屑，铺满一地。而仙游红烛，粗如碗口，高可及人，在牌楼下把光焰燃向天空。时，民间信仰已微妙可处，两旁街沿，户户门口点烛火，曰“请门神”。烛火红火，连门神尉迟恭的钢鞭上，也滴满烛斑。

满街孩童，欢天喜地。那时候，仙游话我们已大致能懂，听他们用土语叫我们“盖忘功”（盖忘功——莆仙话解放军的谐音）人逢喜事精神爽，“盖忘功”，今夜听来更亲切！我们戴红星，挂领章，是木棉花开在军装肩头。同行小安也大胆点起炮仗——“呯！”炮仗高兴地在他的天空炸响。

十字街口。两只大灯笼尤其注目，把附近染成彤色。

抬眼东街，莆仙戏《智取威虎山》正在热演。台上小土匪盘问杨子荣，台词说错，台下大笑！



木兰溪畔，南桥张灯，溪水倒映，把仙游城映成一个“水晶宫”。时，前后无车，弓着宋代脊背的南桥，今夜也休息！

过桥是迎熏门。迎熏门外，家家户户燃篝火。仙游乡俗，除夕夜燃篝火，以示来年风火旺。故村庄田野，漫天烟霞，亦年卅夜好风景。

仙游无雪，却可寻梅。烟花木兰如画，我们兴趣仍浓。忖明天大年初一休息，遂回糖厂“开榨”（啃甘蔗去）

仙游老乡，每装车，把甘美甘蔗塞来让我们品尝。想蔗农，他们挥汗如雨种甘蔗，巅巍巍爬高装卸车。甘蔗的甜，就是来的这样风风雨雨。故每装车，我不催，不禁，任他们装高、装足。看他们挥刀劈蔗。看他们刀落雪飞，冰糖脆响。画一幅蔗乡风情画。

今夜除夕，过年了，他们也在围炉举杯吧！

夜未央，古城灯火映天，良宵爱不尽，遂与老马登车，大啃青皮紫梗，任蜜汁顺着指缝淌，任蔗渣堆满脚踝。而此时的糖厂，机器隆隆，糖瀑如泻银河……

木兰溪烛光灯影，春风流水春已至……今夜，该是最具意义的一个除夕吧！



糖霜粘着故土，我也粘着故土。四十年后我重返旧地，恍如隔世。见漂亮的厂区，与周围高楼日月竞辉。化验室的幕墙，装着五洲四海。怀旧的老人，看高铁掠过宋桥，惊楼宇新颜。门前的高速，令时间浓缩。繁华的市区，疑海市蜃楼。惊喜岂止喜形，连厂里的老榕树也开了笑颜。时间的大师，承载几代“糖人”的辛苦，画一幅惊艳之作。杨排长携胭脂白袜二姑娘，从江西赶来；蓝天如洗，小安姐姐一身青白，仍在凝视试管。试管里有我们的七彩，有青丝白雪。我们在这里相会……

老榕树的气根，挂满旧时糖渍；路上的军车，披着岁月流光。

今时月，旧时影，我们的脚步在哪里？看清辉高挂，闲情岁岁，又闻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