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故乡

剑刊

<p class="ql-block"> 剑刊/文图</p> <p class="ql-block">  我朋友张二的爹,张木匠打着哈欠,敲响了营盘山上亭子里那口不知什么朝代的大铜钟。<span style="font-size:18px;">小镇在悠扬的钟声里醒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张木匠除了做木活,还是小镇上的专职敲钟人,晚上十二点去敲一回,早晨六点去敲一回。完成任务,回去睡个回笼觉,然后再起来干他的正经木工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这是1958年以前小镇上的某一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这一天,住在普洱路巷口的小侯三,随着钟声的余音,卖泡糕的生意开始了。他把热腾腾的泡糕托盘举过肩头。沿街大声吆喝:“泡糕趁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小候三悠长的叫卖声,划破黎明的寂静,在小镇清寂的大街上飘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有赶早街的,把他叫住,他就停下来,把泡糕移到胸前,用拴在托盘上的马尾,精准地划下一块。笑着递给顾客。动作麻溜丝滑。有时还没到十字街口,一托盘泡糕就卖完了。他又折回家里换上一盘继续叫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小侯三身高不足一米五,脸小人小,是否小镇人把他与猴联系起来?(小镇人把猴子叫猴三)。侯三,不知是戏称他像猴三?还是他本就姓侯,排行老三?至今我也不知道。</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 上世纪小镇十字街</span></p> <p class="ql-block">  天大亮了,小包英家的豆汤米干摊子,也在大康家门前支起来了。(米干,省外有地方叫粉,昆明叫卷粉。)</p><p class="ql-block"> 这时,吃米干的人陆续围在摊子前。</p><p class="ql-block"> 小包英把薄薄的米干,切成细条,放到碗里,浇上滚烫的豌豆汤,然后抓一撮烫过的韭菜、绿豆芽、小芹菜放到碗里,接着浇上姜汤蒜水芫荽,加一勺炒香的芝麻,再浇上浓浓的磨黑酱油,笑着递给客人。客人根据喜好,自已加上花菽、辣子油。那味道,好吃到吃饱了还想吃。绝对不是现在流行的那种,还要浇上肉盖头。</p><p class="ql-block"> 人们站着、蹲着,稀里哗啦吃着让许多背井离乡的人,一生念念不忘的的豌豆汤米干。</p><p class="ql-block"> 我的同学映芳妈的饵块摊也开张了,那不是一般的饵块,是用模具压出来的一群小动物。有小牛小马小猪小兔小狗小猫。它们站在炭火烤盆的铁架上,等着客人把它们买走。</p><p class="ql-block"> 对于匆匆赶去上学的小学生来说,这是他们的最爱。几分钱买一个,看着你一口咬掉了牛头,他一口咬掉了马屁股,自然乐在其中。</p><p class="ql-block"> 公私合营食馆也开门了,“大学包子”是食馆的热门,有糖包、肉包、馒头、花卷,统称大学包子。因为好吃,每天基本供不应求。</p><p class="ql-block"> 这时,<span style="font-size:18px;">卖包子的窗口前挤满了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做</span>包子的大师傅是真正读过大学的大学生(人们戏称他读的是包子大学)。看他样子也像有文化的人,戴一副比啤酒瓶底还厚的眼镜。揉面的姿势,那是相当的优雅,把一团面揉得像有了生命。一会儿圆,一会儿长,在他手下不断变化。尤其做花卷撒葱花时,潇洒得就像在地里播撒种子。</p><p class="ql-block"> 他儿子天贵是我们的娃娃头,我们羡慕他那支用锡做的左轮手枪,玩干仗时,他用那支枪往天上一指,左手擦一下流出来的鼻涕,大喊一声:冲啊!我们就咿哩哇啦喊着,跟着他瞎跑!</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公私合营食馆跑堂是要大声报菜名的。比如:来啰!一盘花生米,二两铜锅酒,还有一盘“宫爆鸡丁”!齐了,慢请!</p><p class="ql-block"> 跑堂是一位四五十岁的四川人,拖着长长的川音,好听!</p><p class="ql-block"> 从街上路过都能听到。</p><p class="ql-block"> “宫爆鸡丁”这道菜,就是那时听来的,知道有这道菜,不知怎么做。我想,肯定很好吃。</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 上世纪小镇街道</span></p> <p class="ql-block">  康三家奶的索索粉摊子也摆上了。那是比米线还软和丝滑的一种小吃,加了作料,吃进嘴里不用嚼就滑进了肚里。</p><p class="ql-block"> 旁边,彭犲狗的素米干也开张了(那是大人们背地里对他的称呼,我们叫他彭大爹)。他卖的素米干应该是米干中的王者,好吃到无法形容。他用佐料极其讲究,韭菜只要白色的韭菜头,葱用呛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小粉葱,芝麻、油辣子香气扑鼻。他的米干现切现卖,一块木板放在膝盖上,卖一碗切一碗,烫一碗。</p><p class="ql-block"> 我爹喜欢吃,时不时要我用大口缸去买一碗回来。他吃大半,给我一小半。</p><p class="ql-block"> 卖汤圆的摊子也在十字街旁摆上了。摊主右手在左手掌里把糯米条搓成一个个圆,那些圆一个接一个飞进了滚烫的锅里。顾客来了,就把漂起来的用漏勺捞上一碗,浇上红糖稀递给顾客。</p><p class="ql-block"> 也是十字街,卖米凉粉的摊子在一块黄色的遮阳油布下开张了。豆腐是用卤水或石膏点,米凉粉是用石灰水点,搅熟了的糊状米浆,点上石灰水,马上就变成块状。等晾凉后,用刀划成小方块,热的、凉的,任你选择。佐料与豌豆汤米干基本相同。</p><p class="ql-block"> 卖水晶粉的摊子就简单了,在十字街那棵粗大的木电杆下,摆一张小桌子就开张了。我喜欢喝,甜甜的、凉凉的,还有一股玫瑰花香味。我没钱常去喝,每月理一次发,我爹给一角五分钱,我不洗头,省下五分,去买一碗。站在电线杆旁慢慢喝,舍不得大口喝完。</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不一会,一条街热闹起来了,有卖油煎粑粑的、有卖烤糍粑的,有卖油条,卖豆浆的。刚杀的新鲜猪肉也摆上了街边支着的案板。最引人注目的是卖臭豆腐的几家,好像在比赛谁的声音更大,都在吆喝:我呢毛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 2021年的十字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 现在的十字街</span></p> <p class="ql-block">  有时,放学时间早,先不回家。我会去缝纫社对面的修表摊,看修表。那个修表师傅,像一部电影里的日本太君老松井。我很好奇,他把一个黑色的东西卡在眼眶里,凑近手表,把里边那么小的零件用摄子取出来,洗洗刷刷又装回原样。</p><p class="ql-block"> 我很想知道从那个东西里看手表是什么模样。有一次忍不往,我看他比我爹岁数大,喊他:大爹,给我看一哈给行?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克克克,一边玩克(去)!</p><p class="ql-block"> 就像老松井喊:八格牙路!</p><p class="ql-block"> 吓得我赶快走开。</p><p class="ql-block"> 不看他修表,就去看老银匠打银器,去街上的牙医诊所看王医生拔牙齿。或者去纺织社看纺线织布,看梭子在织布机上飞来飞去,在噼里啪啦的织布声中找到一种乐趣。</p><p class="ql-block"> 有时我会去制锅盐的盐灶上,看汗流浃背的工人们熬煮锅盐;还会去盐仓看工人们把一口口锅盐,一层一层码成宝塔。还会去粮管所的人工榨油坊看榨油。如果榨的是花生油,榨油的老师傅会掰一小块花生油枯给我。我放到嘴里慢慢嚼,享受油枯发出的那种特有香味。</p><p class="ql-block"> 要不就进左二孃和哑巴孃卖百货的小商店看看。看哑巴孃如何比划着卖货收钱。</p><p class="ql-block"> 哑巴孃穿着干干净净,<span style="font-size:18px;">衣襟上还别着一支水笔,估计上过聋哑学校</span>。见有人到柜台边,她就笑咪咪地,把货拿给顾客看,并用指头比划要多少钱。</p> <p class="ql-block">  总之,只要有时间,我都会到处游荡,到各种地方滿足我的好奇心。比如看铁匠打铁、到木器社看木匠做棺材、去瓦窑厂看师傅做砖瓦,就算看菜农给地里的蔬菜浇水,也能消磨我许多时光。</p> <p class="ql-block">  那时,盐厂基本每星期六都要放电影,可大人从来没给过钱去买一张五分钱的电影票。没有票进不了电影院,和我一样没有票的小孩,就在开演前站在门口,喊陌生的大人带我们进去。</p><p class="ql-block"> 我们去拉着人家的衣服,不停地喊:大爹、大嬷、叔叔、阿姨带我进去给好?有人心软,就把我们当他们的孩子带进去。</p><p class="ql-block"> 进了电影院(有戏台的礼堂兼电影院)。不能跟大人去坐正规的坐位,我们没有坐位可坐,和我一样被带进来的小孩,就跑去戏台上银幕背面看,尽管电影上的人全是左脚左手,我们还是看得津津有味。</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看《花木兰》,好像是豫剧,从头到尾唱个没完没了,这个唱完那个唱,看不懂。就在舞台地板上睡着了。电影放完了,人都走光了,我才醒来。幸好我醒来时,看大门的刚要锁门,我才跑了出去。</p> <p class="ql-block">  那些年,临沧滇剧团每年都要到小镇来演几天,混进礼堂看过几回。就是打来打去,锣鼓震天响;要不就是二胡、京胡拉个不停,那些甩长袖的女人、掛着大胡子的红脸、白脸、花脸唱个不停,也不知唱些什么?<span style="font-size:18px;">小孩们听不懂,没兴趣,混进去看,也就图个热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到是那些演杂剧、耍魔术的县剧团来了,我们都要想办法去看几场。尤其喜欢看老广广表演变魔术、眼皮挑水、骑一丈多高的独轮车表演各种动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有一次,老广广失误了。他没注意到舞台边上有一排空闲的灯头,独轮压了上去。重心不稳,老广广连同独轮车从舞台上栽了下来,砸伤了几个观众。那时的小镇百姓厚道,伤了,哼几声,回去擦点红药水了事。</span></p> <p class="ql-block">  平时,小镇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晚上,孩子们在家里呆不住。</p><p class="ql-block"> 家住盐厂厂部周边的小伙伴,就会聚到厂部门口玩。</p><p class="ql-block"> 天刚黑,先到的小伙伴就会齐声喊:西里嗦罗两劈柴,要玩呢,赶紧来,不玩呢烂糟牌!</p><p class="ql-block"> 听到招唤,小伙伴们就从各自家里跑出来。在厂部门前的广场上玩打死救活,玩躲猫猫,总之,玩那时想得起来的一切游戏。</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 盐厂厂部(六十年代以后改名盐矿),我家就在对面。</span></p> <p class="ql-block">  那些年,昆洛公路刚通车不久,厂部门前,几乎每天都停满了奇型怪状来拉盐巴的万国货车。红黄绿蓝,什么颜色都有。</p><p class="ql-block"> 停车太多的时候,我们就在这些大车中间跑来跑去。</p> <p class="ql-block">  有时跑累了,就聚在一起,坐在石坎上猜谜语,讲故事。我经常是主讲,在众多故事中,此时想起其中我讲的一个故事。</p><p class="ql-block"> 说:一个孤儿,靠要饭活着,十分可怜。有一天神仙张三丰云游路过,看小孩可怜,就在他手上画了一枚铜钱,告诉他每天可以抠下三枚。</p><p class="ql-block"> 从此小孩每天就从手心抠下三枚铜钱。过着<span style="font-size:18px;">富不了,也饿不死的日子。</span></p><p class="ql-block"> 过了几年,小孩又遇见张三丰,他对张三丰说:他的小伙伴们都还饿着肚子,能不能给画一个银锭,他要让小伙伴们也吃饱肚子。</p><p class="ql-block"> 张三丰听后不吭声,给他在那枚铜钱上画了一坨糖鸡屎,一甩手走了。</p><p class="ql-block"> 从此小孩手上的鸡屎怎么抠也抠不完,钱没了,每天还得忍受臭哄哄的鸡屎。</p><p class="ql-block"> 小孩不仅没帮到穷伙伴,自己又回到了从前,需要靠讨饭,才能活下去。</p><p class="ql-block"> 小伙伴们听不烦,听完一遍,还要我再讲一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的童年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p><p class="ql-block"> 还没来得及认识这个历史悠久的古镇,就背起了人生的行囊,离开了这片热土,走上了求学求生的道路。</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 进入小镇的“跃进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 盐矿制盐车间</span></p> <p class="ql-block">  远去了,故乡早年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随着1958年的结束,一切都结束了! 小镇的人们和全国人民一样,进入了三年困难时期。从此,小镇就再也没出现过这种小摊贩满街摆摊的热闹景象了。 </p><p class="ql-block"> 此时,我在昆明的家里,享受着从阳台照进来的冬日暖阳,悠闲地坐在藤椅上,半闭着眼,追忆着早已远去的故乡——那个曾经商贾云集,人喊马嘶,热闹非凡的宁洱县磨黑古镇。</p> <p class="ql-block"> 剑刊/文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