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纯正统的历史记载,只能是对某一大事件从高层或全局作个因果记叙。正如后世历史学者对司马光砸缸是用砖头还是石头之辩,只有推断,很难还原真实。除非司马光和在场小朋友站起来做证。如果真能那样,那成了玄幻传奇,而不是传说。</p><p class="ql-block"> 对于文革,载入资料的是大事大局了。而像乡村的运动,只在活人们的闲扯了。而且随着年代推移,渐渐缩小了年龄圈子。恐怕百年后早已湮没于厚厚的历史尘埃了。而当事者则一步步或快意或沉郁或激昂或颓丧的经历着……</p><p class="ql-block"> 这个运动当世者看不透,后世者看不明,记史者理不清,从大体过程看,首先是如火如荼的“破四旧”,接下来是自上而下的揪“走资派”,然后是轰轰烈烈的大串连,紧接着便刀光剑影的两派之斗,以后又有大联合大专政大挖肃大平反……</p><p class="ql-block"> 像刘老宽这样的传统农民家庭,也分成两个特殊的派别。刘文喜乔金叶孙秀莲为一派,刘文贵刘润后刘老宽为一派,当然不会有武斗与大辩论大纸报了。吃饭时,大联合。饭后则立即分裂。文喜他们在大屋里,文贵他们在小旧屋里。先说文喜这一派,文喜或笛或二胡,给两位长辈演奏他从青城得到的二人台曲谱,有几支哀伤曲常让母亲与老妗妗潸然泪下。后来是金叶哼给儿子几支未载文喜手中的曲谱的名曲,诸如《尼姑思凡》《跳风墙》《挑野菜》……文喜一听,慌忙拿笔1—2—3—4—5—6—7记了下来,同时,他发现母亲竟有一副金嗓子。而唱得孙秀莲情动,也哼了一支曲子,叫《摘花椒》,声音有点低哑,但不失婉转,可把个文喜喜得抓耳挠腮。于是又记又拉。有时三人合唱,有时对唱,有时独奏独唱,这三代老小在这四不靠村的地方复辟了旧文化。几天下来,文喜又得到三十几支二人台曲调。乔金叶从母亲那里得到的真传,一是剪纸,二是二人台曲调。她母亲作为阎都督府上丫鬟,吹拉弹唱学了一些。许多民间不流行的曲子也记了不少。谁曾想让一个无缘谋面的外孙子竟这样的传承下来了。而孙秀莲一个大财主小姐,按常理道,不会接触这些调风弄情的曲调的,但她幼患残疾生性刁蛮,只要村中有个乐器响动,或父或兄,必须抱她前去,非得听个够看个够。文喜悠悠二胡,勾起了她的童梦少女梦,复苏了她的音乐记忆,于是给文喜提供了七八支小曲。</p><p class="ql-block">而一边则比较沉闷,一张方桌,老宽居正面端坐,润后在右边盘腿正坐,文贵在右边斜挎坐在炕沿边,桌上正是文贵从老家老屋得到的那卷兽医书还有八根针。</p><p class="ql-block">这刘文贵是个有城府的年轻人,他在除夕夜背过文喜他们,只与爷爷父亲说了他回刘家堡的事。这令刘老宽浑身一震,竟有点语无伦次了。润后倒是微笑着。文贵首先告诉的是有关姥爷的传说,这让润后惊恐了,他慌忙到门外观望,深怕隔墙有耳。老宽变了脸色:“唉唉,这事闹得,乡里乡亲的,下手也太狠了。”润后毛骨悚然,压低声音:“没听说他的下落?”文贵应道:“我在到乔家堡的路上,与一个老人同行,据他说,我姥爷报仇后,一种说法与太原晋绥军找儿子去了。还有人猜测带上女儿走西口了。解放后三反运动中,政府还派专人到包头查访过。”老宽很郑重地吩咐:“从今后,只咱们三人知晓,绝不可泄露一丝一毫。”润后担心地说道:“此事一旦吵明了,文贵文喜这辈子也完了,有这层社会关系,雪上加霜了。”</p><p class="ql-block"> 文贵拿出木盒,拿出绢书和八根针,讲了得到时的奇异情形,老宽激动了,“我只听我爷爷说过,家里有过兽医书,但在上三代就失传了,这针叫八卦针,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定名。到我爷那代就是传说了。那曾想竟出世了。刘家家学有了传承人了。天意!天意!”润后翻看着:“药方针灸图挺全的,也不知有用没有?”文贵说了打算:“这书是不能拿出去的,我先用简体字抄下来。爹是兽医,咱们慢慢研究它。”</p><p class="ql-block"> 本来刘家也准备随着全村全社人过个革命化新年,不点旺火,更不去祭祀接神,文贵这一说后,刘老宽决定一如既往,点旺火摆香案,只是不放爆竹了。在点起旺火,祭祀磕头后,院中只剩下刘老宽,他双膝跪地,许久不起,仰望南天,星光灿烂,此时,他心中虔诚的发誓,一定要把家学传承下去。于是,这刘家就分成这么两个派别。当时是年轻人的天下,有一别称叫“革命小闯将”。而刘家这两位小闯将,一个痴迷于音乐,另一个在专研兽医学。才过初三,刘润后就带着儿子文贵前往军马场上班去了。父子俩一边研学那绢书,一边结合实际去医治患病牛马羊。润后因为专职兽医秦太平回校闹革命去了,他成了马场专职兽医,正好与儿子学习家传兽医经。此时,刘老宽是心宽的,这刘家第三代人干的正事。并没有去风风火火做闯将。虽说对小孙子文喜整天吹吹拉拉有点想法,但看到这孩子记记写写的,断定他不是在消遣娱乐,而是当一门学问一项技艺去钻研的。有时被悠扬乐曲而激兴,还会给文喜哼几种山西地方戏调,如耍孩儿、道情……</p><p class="ql-block"> 当时乡村农民是有假期的,腊月二十三放假,正月初六开工。有政治家说,农民身上有一种妥协性,不能彻底革命。换一种公正说法,农民是有一定理智,他们不能像工人去罢工,学生去罢课,商贩还有罢市的豪举。而农民,要不咱就起事起义去拼命。至于罢耕罢种罢锄罢收割,浩大的史无前例的一场大革命中,还真罕见。全国这么大,或许有过吧。但整个卧龙人民公社没有,全国吗?不敢以点概面。农民有个小心思,不干活儿,谁管饭。于是魏根和一声吆喝,男人们去到粪场去刨粪,几辆车扬鞭往田里运肥忙。</p><p class="ql-block"> 不过,晚上是学习上级文件,过几天打倒一个,便是其反党反人民的罪恶材料。又几天,又打倒几个,又是他们的罪恶材料。学习完,便是声讨会。根和说不个子丑寅卯,就让这帮在县里专区念书的学生们给带头批判。要说书念的最高的数刘文贵,可文贵则去了军马场。于是挨个点名,马家的马文兰,谢家的谢海军,尤家的尤仓仓,每个学生叭叭地说一通。有个套路:先是形势大好,接着坏人罪恶揭露,然后坚决打倒踏上一万只脚,让xxx……永世不得翻身。有一句流行语,让刘老宽几乎笑出声:“把xxx打入十八层地狱,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呵呵,四旧都破彻底了,还有十八层地狱?</p><p class="ql-block"> 点到刘文喜时,他有点腼腆,低声道:“根和叔,我说不了,我给唱行不?”未等根和答应,不少人就鼓掌了。“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文喜的嗓子清亮甜润。一曲结束,又是一阵掌声。文喜唱:北京有个金太阳……七八支革命歌曲后,文喜涨红了脸:“根和叔,我能歇歇吗?”根和憨憨一笑:“该歇会儿了。现在点名唱歌了。”能唱的不能唱的都得唱,唱好唱坏是能力问题,唱与不唱是个态度问题。</p><p class="ql-block">其实,魏根和是有用意的,上午接到公社文革小组通知,各村要成立革命文艺宣传队,占领社会主义文化阵地。这一晚上,他心里有了底数。</p><p class="ql-block">下一节,叫刘老宽艰难举证。</p> <p class="ql-block">刘老宽虽然是个乡村老农,但他与众不同的是习惯心里琢磨世事,从一个人的心境来看,无欲无求的时候,才容易不被外物所惑。色欲的燥热,财欲的灼热,气欲的暴热,酒欲的炎热,会令人头脑发热以致昏聩的。佛门追求的四大皆空,空,心里无欲无求。心空,才能看开世事,跳出一团红尘。然而这场运动大半年了,老宽他还是看不明白这来龙去脉,土改,为的是均田,稳定民心,让新政权牢固立足。合作化,保障了国家粮食供应。大跃进,为的多快好省的发展社会经济……四清,整顿干部队伍,达到清正廉明执政。而眼见这场运动,许多功臣,成了罪人。说来历朝历代也不罕见。有句流行语:“老革命遇上新问题。”但也是一张诏书的事,与咱农民有啥相干?刘老宽翻开着一张传单,传单是当时最广泛的宣传材料,各种组织的“宣言”“揭发XX走资派材料”以及各派相互攻击的檄文……形形色色。刘老宽手中的传单是有关自己同乡五台人徐帅的揭发材料,他沉思着……</p><p class="ql-block">“刘,流里流气的流,少嘛……”窗外,文喜变腔变调地念叨什么。老宽侧耳一听,马上变了脸色,向外高喊一声:“文喜!你进屋来!”</p><p class="ql-block">老宽从孙子手里拿过几张纸,这是文艺宣传队的演唱材料,以当时最大走资派的口吻自嘲自己如何反党,配角是其夫人,由初中生马文兰扮演:“王嘛,王八蛋的王……”老宽神色严峻:“文喜,你马上推掉这节目,咱不能演!”“因为咱也姓刘吗?”文喜不解地反问。</p><p class="ql-block"> 老宽让文喜坐到炕上:“不是这个原因。你读的书还少,历朝历代,诛杀大臣,由御史按察其罪行,列出其几条罪行,按罪定刑,说起来,比今天处决犯官重多了,满门抄斩,灭九族。就个人,砍头还算痛快,有宫刑,劓刑、刵刑、刖刑、缢刑、腰斩、最残忍的是凌迟,割上三千多刀,人还活着。但是,没有戴上大纸帽游街批斗的。至于平民百姓,只知道某大臣触法处决了。哪有编成节目,这么去贬损的。人家犯法,自有朝廷处置,咱黎民百姓肆意贬损,有失天和。”文喜是个聪明孩子,心里有了主张,拿了一支竹笛去找负责宣传队的民办教师秦福明。一支笛曲,惊得秦福明傻愣了半晌。这笛,就在收音机里听过,便马上给文贵换了节目。</p><p class="ql-block">老宽自以为这场运动与平民无干,平民只是看客而已。这次他想错了。不几天,他就摊上麻烦了。</p><p class="ql-block">一个新的形势出现了,“打倒一批,解放一批”。即运动初期打倒一批干部,现在要从中解放一批。后世玩味这“解放”二字,实在有些不解。习惯上把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前称作解放前,意思是中国人民处于三座大山之下,我党把人民从苦难中解放出来,获得新生。一个响亮的战斗口号叫“解放全世界三分之二的受压迫的人民!”所以我们的军队称作中国人民解放军。而今,这批干部是在哪里受压迫受奴役?怎么去解放了?按理应该叫释放合适些吧?这解放?呵呵。幸好当时没人扣字眼。但这解放,不是那种打开监狱,砸开枷锁,也许有的人确是身陷囹圄的。这个解放,首先甄别其身份,澄清其历史。凡是解放前一直在从军的干部,则历史清白如洗。而从事地下工作的或者是游击队县大队区小队的,便有些说不清楚了。</p><p class="ql-block">各级的文革领导小组,内设专案组,专门搞干部的历史问题,根据对象大行调查。</p><p class="ql-block">六七年,派斗在热烈的进行者,传单上这个省那个省,这个市那个市,xx事件一个接一个。内蒙最哄动的是某军官枪杀大学生韩某。而另一个工作,则是解放老干部了。</p><p class="ql-block">这一天,骆云生去找刘老宽,有两个军人前来外调。其中一个是骆云生的战友,先到他家说找一个叫刘老宽的,于是骆云生把刘老宽叫到了小南卜子生产队的办公室。原来是专区公安处调查原副处长麻九同志的。</p><p class="ql-block"> “刘老宽同志,据麻九说,他参加革命前的一段历史,你能证明。”</p><p class="ql-block">“能!”</p><p class="ql-block">“那你详细说说吧!希望你能公平公证的提供相关资料。</p><p class="ql-block">“我认识麻九是民国……一九三六年春天,咱这地大灾。李顺达作为一方财主,实行以工代赈,修筑李家堡围墙。”</p><p class="ql-block">“停,什么叫以工代赈?”</p><p class="ql-block">“就是让饥民做工,换一日三餐,或一定的工钱。从而达到赈灾。”</p><p class="ql-block">“这也是一种剝削吧?”</p><p class="ql-block">“按当时状况,成百上千的灾民到来。如果只是设粥棚放饭,这些人聚在一起无所事事只等饭食,那地方治安恐怕……”</p><p class="ql-block">“噢,你怎么认识麻九的呢?”</p><p class="ql-block">“我是李家长工头,专门负责安排灾民,这麻九身高力大,干活儿不惜力,那知道他患了伤寒,还有几个老幼,我和老婆给他们熬药送饭,这就认识了。”</p><p class="ql-block">“那他怎么就成了土匪,他说还是你救了他。”</p><p class="ql-block">“这说起来就话多啦,那一年,让不少殷实人家伤了元气,他们不再雇佣长工,入冬后,一些衣食无着的穷人就揭竿而起,吃大户,抢了一些财主。如果政府出面安抚,妥善安置,也就烟尘不起了。唉,结果政府出兵追杀,他们不得不弄些枪支对抗。当时政府和财主称他们是土匪,从今天看来,就是一帮穷苦人自寻活路罢了。”</p><p class="ql-block">“后来呢?”</p><p class="ql-block">“后来县警察局长孙世刚和绥远政府军的弟弟孙世义带来的警卫连合围,灭了麻九他们。那一仗在北沙墚后沟打的,麻五他们跑出七八个人。其余全部亡了。麻九带伤逃到我家。养好伤,四下捕捉他。于是,我把他托给连胜,这连胜和我是长工兄弟,后来参加了八路军,就这样,这麻九就成了共产党。他很能行,不到一年,成了县大队队长。在四六年前,和我明里暗里有些来往。”</p><p class="ql-block">“噢,原来麻处长是这么个经历!”</p><p class="ql-block">“同志,既然上级大力澄清历史,为什么不给麻九丧亡那五十九个穷汉子定个性,他们可不是真正的土匪。麻九跪地求我给他的弟兄收尸,至今想起都心惨,那些人手上全是老茧,十足的庄稼人哪!”</p><p class="ql-block">“噢,老刘同志,谢谢你,不过,光你一个不算,能不能再提供几个证人。”</p><p class="ql-block">刘老宽稍一思索:“坝沟中李存罗,是麻九队伍的一个幸存者,和我安葬那些人的有北沙墚的郭有有王二蛋。至于麻九他们到底干什么,骆队长从你们村找几个老一点儿的就行。他们是抢过这个村的赵家。”</p><p class="ql-block">老宽为麻九打了证明材料,在材料上按了手印。不久后,麻九被解放了。担任专区公安系统文革小组成员,专门负责刑事案件的侦破。</p><p class="ql-block">不几天,又有外调人员来调查连胜,也就几句话的事,有关连胜身世,老宽很动情地:“他无亲无故,孤儿一个,先给邢家当小羊倌,我做长工头时,他做了小长工,下工后,在邢家只有我两个。以后几年我成家了,他每逢过年,都在我家,他的底细我最清楚,用现在的说苦大仇深,如果对他都不放心的话……”刘老宽戛然而止。</p><p class="ql-block"> 其时,连胜在民政处闲置了几个月,便主持日常事务了。国家这部机器,不能停止转动,任何一个部门都是不同零部件,可以以新换旧,终究不能拆得东零西散。于是,各部门逐步开始恢复一些功能了。</p><p class="ql-block"> 调查苏成华,则让老宽如同过堂受审一般。</p><p class="ql-block">下一节,叫老宽为故人当众作证。</p> <p class="ql-block">这种“解放老干部”的战略一部署,首先得以解放的正是一些资历浅,工作环境多在红旗下的解放后参加的干部。像大井生产队的狄存娃根本够不上走资派的档位,早已不解自放了。连公社书记何元宁也没有批斗了,他四清后才升任公社书记,在卧龙公社不到两年,正是那种透明得像办公桌上放的璃璃板的人。一撩,板下衬的明信片就一目了然了。污点就是与狄存有媳妇有一腿而已,而在乡村,裤裆里的事仅在人们调笑之中,上纲上线还真够不上。不过,在一次批判大会上,有社员马老三批判说:“何元宁,你什么思想!什么作风!竟然狠心给阶级兄弟戴绿帽子!”话音一落,整个会场一片哗然。有人笑声中高叫:“勾搭黑五类的姑娘媳妇也不能啊!那叫中了桃花炮弹。还是给阶级兄弟戴戴吧!”又是一阵哄笑。</p><p class="ql-block">总之,何元宁开始站出来工作了。外调苏成华,就由他亲自带领直达大井村,自然找到狄存娃。世上有一种人像某种狗,拴起来摇尾乞怜,一放开就反身咬人。狄存娃对外调人员很认真的说:“你们找的这个刘老宽,狡猾狡猾的,很会说话,前几次来人找他,全让他胡弄了。”于是出了个主意。</p><p class="ql-block"> 大井生产队会议室召开社员大会,会议内容,就是调查苏成华。主要询问刘老宽。看他大庭广众下怎么诡辩。……</p><p class="ql-block">“据苏成华同志自己向组织声称是你刘老宽同志引荐参加共产党的,老刘,你能详细说说吗?”</p><p class="ql-block">“能,不嫌啰嗦,咱就从头说起吧!”刘老宽很纳闷:这次调查,有点不寻常。便说:“今天,老一点儿的来了不少,我有遗漏或虚假的地方,就及时指出来!”在场的社员这才明白过来,今晚上这个会还有些意思。</p><p class="ql-block">老宽亮了亮嗓子,他本来会说《三国》,虽说人过六旬,但口齿清晰:“说来话长,民国……不,公元……就是日本侵占绥远前三年,苏成华担任咱这地方的县长,对,是国民党。本来人家一县之长,我呢,是邢家的一个长工。两人是挨不到一块的。这苏成华有一爱好,特别喜欢骏马。我呢,能够驯马。他得到好马,就让我给调理。一来二去,我们就相识了。六小,是不是?”人群中几个人应着:“是!”“要是你跟了苏县长,现在也是大干部了。”何元宁起身摆摆手。</p><p class="ql-block">“日本人一夜占了咱们县城,大家都知道,警察局长孙世刚投降了日本人,可苏县长坚决不做汉奸,结果孙世刚带人去抓他,前门苏夫人去应接,苏成华抱着六岁的女儿从后门骑马出逃,孙世刚发觉后,带人追赶,枪林弹雨中逃出县城,记得苏县长骑的一匹青骢马,多亏了那匹神骏,总算逃到咱这地方,结果,让孙世刚他老子带乡丁堵上了。这情况,让狄富财给证明一下。”刘老宽不说话了,他点名的这人是狄存娃狄存有的三服堂叔。</p><p class="ql-block">狄富财曾当过乡丁,站起身,稍显慌乱,咳了几声:“我当时是个小乡丁,狗日的孙天德喝令我们迎击苏县长,他马鞍前搂着一个小闺女,我们没有几个去真打,胡乱放枪,但不知是谁打中了那马,那马负伤后却是发狠跑起来,顺南滩庄稼地就向咱村跑了,人家苏成华贵人……”“二叔,你坐下吧!”狄存娃招呼一声。</p><p class="ql-block">刘老宽向两个外调军人笑了笑:“当晚,他就躲进了我的地窝棚里……”其中一个军人说:“有人检举说苏成华投降了日本人,”</p><p class="ql-block">刘老宽站起身,“鬼话,如不是苏夫人掩护。他能有机会逃命?第二天,我去县城打探,见到了苏夫人的尸体,先是那孙世刚把她送给日本小队长,刚烈,刚烈,咬掉小鬼子半个耳朵,结果让三条狼狗活撕了,你们没见那惨状,还让孙世刚给在县政府陈尸示众。”刘老宽声音变得铿锵了,“是个男人能不报仇雪恨?接下来,你们问一下连胜和麻九,我托他俩收留了苏县长的,我把那小闺女收养了五六年,四几年,我给送过黄河,去了延安。”</p><p class="ql-block">噢,不少老年人不由惊叹一声,这刘老宽从未向村里人说过。</p><p class="ql-block">“刘老宽同志,你是地下党吗?”</p><p class="ql-block">“不是!”</p><p class="ql-block">“那你怎么和我党组织联系上了?”</p><p class="ql-block">“三区区长连胜是我兄弟,我救过县大队长麻九,我托的事,他们拼命也会办的。他们托我的亊,也是一样的。”</p><p class="ql-block">“好好!”其中一个军人走下台握住了刘老宽的大手:“中国革命的成功,像您这样人民群众是出了大力的。”</p><p class="ql-block">何元宁见状,也过来说:“辛苦你了,老刘!”不少人起身要去了。</p><p class="ql-block">干练的尤二英从里屋出来赶快上前:“同志们,别动,下面是咱村革命文艺宣传队要汇报演出了。”当时的生产队办公室和会议室是这样格局:一排五间,一间里屋是办公室,外屋四大间为社员会议室。尤二英又成了活跃人物,秦老师为导演,她自任革命文艺宣传队队长。</p><p class="ql-block">金叶搀着公公出了门,才走十几步,身后,一声笛曲:“北京有个金太阳……”两人不禁止步聆听,这是文喜演奏的,笛声清亮亮的,在夜里格外悠扬。这声音,让人觉得人间很空旷,很平静。</p><p class="ql-block">“爹,要不咱们回去看看?”金叶说。老宽刚要点头。只见夜色中急匆匆走来一人,是刘润后。“金叶,爹,咱们回去吧!我明天要出一趟远门。”</p><p class="ql-block">原来刘润后在下午接了一个任务,那个兽医秦太平几个月前回校闹革命,十几天前,在一场武斗中受了伤,当地文革小组电报通知军马场来领人。于是,马武让刘润后去一趟。兽医工作由刘文贵给暂代一下。马武发现,这一上班,刘家父子整天在马圈里围着病马叽叽咕咕的,文贵似乎很钻研似的。</p><p class="ql-block">秦太平所治伤的地方,在满洲里。刘润后从地图上一查找,发现邢天保所在的林场竟在滿洲里西北不足百里的林地。于是,刘家这一夜就不平静了,刘润后刚说我顺道去看看天保吧。那孙秀莲就老泪纵横了。老宽压低声音:“去吧,亲眼见见他们到底怎么样,你大妗妗也好心安些。”原来,逢时逢节,孙秀莲总是惦着从小随她长大的孙儿,常是恶梦连连。对于儿子满仓反而放心些,滿仓每年开春雪融后,会来看她一次。“该给孙子拿点什么呢?”孙秀莲心里乱糟糟的。</p> <p class="ql-block"> 一九六七年上半年,各地武斗正炽。金叶有点担心。老宽则很坦然:“出门在外,不要到热闹处,少说话。另外身上千万别少了一样东西。务必带上红宝书(毛主席语录)。”刘润后笑了:“这个自然,还得记上几十条,活学活用,不然寸步难行。”</p><p class="ql-block">这有个背景,当时两派辩论,常打“语录仗。”比如批斗会上,一派高喊:“最高指示,要文斗,不要武斗!”另一派则喊:“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所以,与人交际,不掌握几条语录,是不便行事的。</p><p class="ql-block"> 此夜,孙秀莲没有睡着,想这想那。自王彩苹去后,来了一封信。至今一年多了。音信俱无。</p><p class="ql-block">下一节,叫这个世界真安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