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读:一片银杏叶 <p class="ql-block">有一首歌,曾家喻户晓,开头第一句是“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很小时候,我就听熟了这首歌。多年来我一直以为歌就叫《一条大河》,也一直以为这“一条大河”就是长江。</p><p class="ql-block">然而,今天,当我动笔写来,我忽然凝住。我发现,其实我从来不知道这个“一条大河” 指的是哪一条大河,而原唱歌手郭兰英分明一口浓郁的山西梆子腔。要知道,五十多年前的歌手五十多年前的歌,绝对老实,是哪里人就唱哪块地界的曲。</p><p class="ql-block">难道是黄河?不!黄河两岸只有高粱,哪见过稻花?唯万里长江,两岸处处丰饶秀美满布鱼米之乡以及姑娘好像花一样,我敢说世界上还真是没有哪一条大河可以与之媲美? 好了。就从今天开始,我会继续糊涂下去。我不要弄清楚谁是“一条大河”。我宁愿,在这充满亲和力的大众的甜而不腻的旋律里,在这朴实的简单的大白话夸耀里,流淌的是长江。</p> <p class="ql-block">长江是我的!</p><p class="ql-block">长江的颂歌是从古唱到今了。是精致美丽得后人再难填写新词了。我可以信手拈来。那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那是“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那是“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那是“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那是“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那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再或者,索性就是彻底的原始粗犷,裸体纤夫直接用生命气力呼喊川江号子,那是再也没有的激越雄壮,是再也没有的真实英雄。</p><p class="ql-block">长江是我的。在我感性世界的一片私心里,长江真就是我的。我从小到大,走亲戚,会朋友,看姑妈,找舅舅,来来往往,无非都是上重庆,停奉节,过三峡,走巴东,留秭归,到南京,去扬州,下上海。我仿佛生来就是一条长江的鱼,总归是在长江里游来游去。好玩不过的,还是常熟听古琴,苏州逛园林,武汉看东湖,杭州看西湖,爬爬黄鹤楼,坐坐寒山寺。好吃不过的,还是武汉莲藕排骨汤、菜薹炒腊肉,四川的鱼香肉丝,张家港一带的长江三鲜。家中的常备小菜,还是湖北本地的各种豆豉与酱菜,四川涪陵榨菜和泡仔姜,萧山萝卜干和绍兴霉干菜。(换音乐)</p><p class="ql-block">我当然承认,世界到处都有美景与美食,它们会召唤我们去猎奇。只有长江,不是我的猎奇,是我朝朝暮暮亲亲昵昵的生活习惯。猎奇是艳遇,而习惯是真爱。艳遇可有可无,真爱却是自家性命了。</p> <p class="ql-block">同时,我也是长江的。</p><p class="ql-block">我在俗世中讨生活,常有一颗动荡不安的心。在文学里、在音乐里、在诗歌里、在某个度假小城、在某片宁静海滩、在某个陌生或者熟悉的微笑里,我心亦可暂时栖息乃至起舞。但是,相对人生漫长的磨难,片刻的栖息与起舞都是客居。只有回到长江流域,回到江边,回到我的家,推开我的柴门,踏踏实实坐下,我的心,才妥帖。这种感觉,是每一夜与千万年,都会有;是长江给我的承诺与誓言,从来不曾落空。</p><p class="ql-block">长江的所有涛声,都是我的神秘絮语,是我的血缘遗传,是我的命中注定。从来,我都不敢想象,在我的人生中,没有浩荡江水,没有大小轮船,没有汽笛的滚滚长啸。当我把赤脚垂落江水,会没有细密波浪的舔舐?我会不曾经历滔天洪峰的震慑?不曾经历洪水泛滥时刻江面漂浮无数生物尸体的莫大无奈与深深哀伤?</p><p class="ql-block">是的我简直无法想象,假如我不曾在汉口的大街小巷多次迷路,我怎么能够得知城市的广袤与通达?假如我不熟谙湖北话和武汉腔,我怎么可以凭空虚构我的文学与文字?我的一年三百六十天,如果没有分明的四季,我怎么可以热烈地盛开与丰硕地结果?如若不是凭借江汉平原千百年积蓄的巫风与灵气,我那一次又一次的绝望将如何攀缘、超脱、升华?我的长江,就是这样一个巨大的原生状态与具体存在。它不仅仅是历史,不仅仅是风景,它远远不止于哺养了我的生命。</p><p class="ql-block">一个人从事什么职业?在社会上如何安身立命?性情怎样?德行如何?会爱什么样的人?建立什么样的家庭?最终是何归宿?想必都有各自的原因,多数人的原因都是复杂故事,都有各种各样的机遇巧合。而我,只有一个原因,一个机遇巧合,那就是长江。</p> <p class="ql-block">是长江,赠予我无数的现实感与无数的象征启迪。无数次与正在,对我进行浇灌与淹没,创造与毁灭,恩与威,同时并举,让我在备尝艰辛中寻找并认识最适合自己的生活态度与生活方式,逼迫我慢慢学会真实、良善、宽容;还有耐心与忍让、热爱与珍惜,还有勇敢、浪漫、自尊以及倔强。长江调教我,塑造我,让我成为有别于其他任何人的我自己——楚地的作家以及楚地的女人。</p><p class="ql-block">在我走过了世界上越来越多的地方,见过了越来越多的人,经历了越来越多的挫折,我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能够生长在长江流域,是我的万幸和运气。我的家族至今还拥有的记忆与可以追溯的往事,事无巨细,荣辱兴衰,所有渊源无不紧紧系于长江,这是我们家族的荣幸和福气。曾在我祖辈的江边客栈里住宿的纤夫们,早在陈年历史里便与我失之交臂,但是他们黝黑脊背上闪耀的阳光与踏遍千山万壑的铁脚板,凝结出一种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已潜移默化在武汉的大街小巷。当大街小巷的那些顽皮少年,在夏季骄阳下,爬上高高的长江大桥桥墩,往江水里纵身一跃,他们黝黑脊梁上的那道光芒,正与所有勇士一模一样。而我自己,也许背脊上没有光芒,我心里有,我自己知道。</p><p class="ql-block">追随英雄的光芒,我已神游长江无数次。尤其近年,我借用谷歌搜索引擎,可以在瞬间身轻如燕地到达青藏高原。长江源头有几个我默念了千万次的名字:唐古拉山,沱沱河,格拉丹东雪峰,姜根迪如冰川。这些名字念起来是如此顺口与好听。于是,我随着长江跨越中国地势的三个阶梯。我到达海洋。我无数次被蒸发。我变成云朵。我一次又一次转化为雨,降落地面,滋润万物,汇入长江,一再转世,从无数美丽的名字里再生:还是做一个作家和女人,还是做长江的作家和长江的女人。</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作品选材来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旨在用于学习交流。</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