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殇——丫江桥公社那场震惊全国的倒房惨案追记(上)

艺为欢

<p class="ql-block">  一九八二年农历十月初十日傍晚时分,丫江桥公社双江大队丫江桥生产队社员邓和平家新建的红砖房子发生倒塌,造成了四十五人当场死亡的恶性事故。</p><p class="ql-block"> 事故发生的当天晚上,攸县县委县政府快速反映,立即组织全县医疗单位的骨干力量赶赴丫江桥卫生院组织抢救伤员,并命令全县所有部门单位的货运车辆全部集中调用,赶去鸾山和新市两个县办木工厂装载棺材运往丫江桥倒屋現场……当天晚上,从县城到丫江桥的公路上,各种抢险车辆穿流不息,车灯彻夜长明。第二天,中央电视台播发了这条新闻:湖南省攸县丫江桥公社发生一起新建房屋倒塌的重大事故,直接造成五十人死亡……</p> <p class="ql-block">  事件从发生到现在,已经有整整四十二年了。除了在《攸县年鉴》中有一条简短的文字记录了这件事,但从没发现有人详细地把这件事写下来的文章。为了纪念这一事件,我作为亲历者之一,现在把当年的所见所闻追记下来,以飨后人。</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二年,我在丫江桥公社从事电影放映工作己经四年多了。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步深入,公社电影队的主要服务对象已经从单纯的为大队集体放映逐渐过渡到为各农户放映。因为当时农村文化生活单一,电视还没普及,文化生活只有看电影,因此农村人把放电影当作一种"赶时髦",起屋下浪、接亲嫁女、升学过生日、甚至起杂屋、母猪下了崽,都会请电影队来放电影予以庆贺,搞得我们放映员经常出现一个工作日有两三个地方争抢,我们只好一个晚上到几个地方放映,那个时代是电影行业的黄金时期,电影放映员很辛苦但很快乐。 </p> <p class="ql-block">  由于邓和平早就和电影队约好了,十月初十日要为他的新屋"下浪"放电影,因此当日下午,我检修了放映设备和影片,作好了去邓和平家放映的准备工作。不料高潮大队的胡德生老师到了电影队,他说他母亲明天过七十,今日晚上要放电影"暖寿"……胡老师也是我进电影队之前的同事,两人非常熟络,真的是"盛情难却"。我便与他作商量:那就让邓和平家放第一场,你家放第二场,行不?但胡老师死活不依,坚持要放第一场。正当两人争执不下时,电影二队那台8.75毫米放映机刚好回来了,我便安排两位师弟去邓和平家,我自己就去胡老师家。</p><p class="ql-block"> 农历十月的天黑得比较早,不到七点我就开机放映了。当我放到最后一本影片换片时,从双江过来一个年轻人,他对大家说,不得了,老丫江桥和平屋倒了,还不晓得死了多少人……他的说让我心头一哆嗦:我那两个放映员师弟怎么样了?没出事吧?我精神恍惚,心不在焉地结束了电影放映,收拾设备存放在主家之后,迅速骑车抄近路赶回公社。当我来到电影队门口,一眼望见两个师弟目光呆滞、两眼发直的惊吓过度的模样,我悬着心放下来了,一把拉着他俩的手,"你俩没伤着吧?机子帶回了不?"当我看到放在墙角的放映设备后,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谢天谢地,电影队人机无恙。</p> <p class="ql-block">  旋即我往公社办公室跑去,只见公社大院里乌泱泱人声鼎沸,人头鑽动。县剧团戏班子正在上车撤走,县里各级领导相继赶到了,党委书记罗雨林在调派公社干部赶赴倒屋现场。当我赶到事发现场时,現场人山人海,哭喊声、搜救的工具声响成一片,在几只昏黄的百瓦白炽灯的映照下,现场一片粗暴的吼叫,一片狼藉。由于现场的搜救工作来不及科学组织去实施,当公社干部赶到现场时,现场已是混乱不堪,大家一窝蜂似地搜寻自家的亲人。成百上千人的反复踩踏,有的搜救者撬起水泥板发现下面不是自己的亲人马上松手,使压在废墟中的人员再次受伤直至死亡。按废墟下获救人员后来说,倒屋后起初十多分鈡,废墟下呼救声此起彼伏,但这多么多人员反复踩踏和乱撬乱翻,呼救声渐渐消失。</p><p class="ql-block"> 随着公社干部来现场的人越来越多,搜救工作进入正轨,疏散現场无关人员后,组织人员从一个方向向前推进,但这时废墟下受难人员生还的希望不大了。现场挖出的尸体,除了被亲属及时抬走之外,其他暂时无人认领的尸体都放到附近炉下生产队那棵大樟树下的空坪里,空坪上铺上了一层稻草,十几尸体象摆地摊一样摊放在稻草上,电杆上垂吊一盏小功率白炽灯,昏黄的灯光下,这些尸体都是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其中有一位哺乳的年轻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尸身已压成扁平的;还一个小孩,脸上竟然嵌入了一只饭碗……整个停尸現场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直冲脑门,惨不忍睹,让人心惊肉跳。</p> <p class="ql-block">  社主任陈德贤安排我和另一干部去丫江桥供销社求援,要求他们无偿供给裹尸用的白布。当我们乘上农机站的南京牌货车来到夏家场供销社时,供销社灯火通明,供销社主任刘道章迎上前来,当知道我们要白布裹尸用,马上喊来仓库保管员。这保管员脑子有点"机械"吧?他连声说,等一会吧,等我喊几个人来过尺量啰。刘主任气急了,大声呵斥他:你脑壳不行吧?裹尸用的白布,你还望哪个付钱得你嘞。莫量哩,有几捆给几捆。就这样,两大捆白布从仓库楼上直接扔进了停在楼下的车厢里。很快,几十具尸体统一用白布包裹起来,分别送到死者的家里,一直忙到第二天天亮。</p><p class="ql-block"> 当时为什么流传"两个放电影的也打死了"谣言呢?事后我问两位师弟,才知道其中原因,当天他们去邓和平家去放电影,选择新屋门前的空坪做放映场地,弄来一张桌子作为放映机台,银幕喇叭电线电缆都布置好了。然后他俩在新屋厅堂靠大门口的餐桌边坐下来等就餐。但等到快要上菜时,发现外面放映桌子上也坐齐了八个人准备开席了。为了防止开第二筵而耽误放映时间,他们俩便和放映桌上的人斢换了就餐座位。碰巧的是,攸县文化局时任局长王双云看到两个放映员在外面就餐,他也起身离开厅堂的餐桌,走到外面的放映桌上坐下,与放映员共進晚餐。须臾间,刚建好的新屋倒了,在屋内用餐的人和用条盘上菜的人非死即伤,无一幸免,而在门前放映桌上吃饭的这桌子人,平安无事,只是吓得目瞪口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上午九时许,我骑着单车晃晃悠悠地回家去,因为十月十一日是我的生日。我记不起昨天晚上我睡了觉没有,也不记得吃了早餐不。走到半路,碰到了我的弟妹们。他们也听说"两个放电影的都打死了"的谣言,急急忙忙要去乡政府找我。哎呀!真的是让父母和家人虚惊一场!</p> <p class="ql-block">  倒屋事件发生后,从当年的十月到第二年三月之间的四五个月时间里,丫江桥公社一直哭声不断,哀乐长鸣,经常有柩出殡。最惨要数高潮的朱姓人家,一家死了五口。安葬之日,先在山上挖下一排坑,抬柩的"八大"把几具棺材逐一抬到坑边,逐入放入葬坑当中,然后一次性掩土淘堆成坟,这样的葬礼真的是惨不忍睹,催人泪下!原大桥乡新江村一亲戚家死了三个,三具柩出殡,好不凄惨!这件倒屋事件死人之多,损失之大,是丫江桥公社前所未有的。这不仅是丫江桥人刻骨铭心的血泪记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成是丫江桥的"乡殇"。</p><p class="ql-block"> 事后经过有关部门的现场勘查,这起倒房案本应追究建筑工匠的法律责任,无奈其已经死在这次倒屋事故中了。因为这起倒屋事件的发生原因,一是没建好基脚工程,直接在晒谷坪上检脚砌墙,没有用水泥钢材浇筑圈梁。"基础不牢,地动山摇"。二是砌墙的红砖是自已用人工烧制,硬度低。再加上建房期间长时间天雨未晴,红砖已吸足了水份,砌墙用的灰浆中泡花沙多含石灰较少,粘合力很低,这样砌成的墙体不干浆,整体结构不牢。三是使用的水泥板是所谓的"翻模六铆丝"预制板,厚约六寸,每块重约七、八百斤。这没干透的红砖墙上压上这么重的水泥板,稍有振动,后果不堪设想。四是本组另一人家也在同时新建红砖屋,为了抢在邻居新屋"下浪"之前缩栋盖瓦,抢先"下浪”,本户施工班子无端加快建房进度,更增加了墙体的结构性降低。这几种原因迭加起来,导致了邓和平的新屋毁于一旦。</p><p class="ql-block"> 虽然邓和平家的新屋倒塌事故造成了巨大的人员伤亡,但在八十年代初期,这样的倒房事件绝非孤例,只不过其他倒房事件没有死伤这么多的人而已。记得当年仙石大队心田生产队一农户也发生新屋倒塌事故,由于在厅屋装吊扇的电工发現栋墙在慢慢起凸,连忙撤出人员,抢搬室内物件后,整栋新屋就慢慢地全部倒塌。八十年代初农村经常发生红砖屋倒塌事件,究其原因,是因为那个年代改革开放刚刚兴起,农村分田到户,老百姓口袋里有点钱了,于是便兴起了建红砖屋的势头。</p><p class="ql-block"> 千百年来,农村的砖匠是砌土砖墙的,一时间要转为以红砖、水泥钢筋、预制板作为建筑材料的工艺,都是"和尚做新郎——才发试"。什么空斗墙、金包银、现浇发拱楼板,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甚至有人用小竹子和小杂木条代替钢筋打成水泥预制板,好在这些"神仙水泥板"在起板时就发坼断裂,否则又会惹下惊天大事件。为了规范农村建房的建材正规化,杜绝偷工减料現象,一九八三年六月份,国家在农村公社设置农村建房管理站,加强对农村民房建设的技术监管,同时加强对农村建筑从业人员的专业技术培训,从根本上杜绝了倒房事件的发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作者:易岳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照片来自网络]</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