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与天鹅

辽东柞

这只大白鹅统治着这片池塘，它的脖颈粗壮，额部橙黄色肉冠突起，嘴扁而阔，叫起来铿锵有力。几个母鹅唯它鹅首是瞻。鸭子都远远躲在一边。

它好斗，爱惹事，在路上遇见生人，总愿伸长脖颈叫着，先扑上去。其它鹅也不甘落后，排成扇形，群起而攻之。即便被人抓住脖颈拎了起来，仍用宽大的红掌乱蹬着。在它的搅和下，农家小院里时常鸡犬不宁。

冬天的池塘结冰了，鹅鸭局限在小院里，每天吃着碎白菜拌玉米面，除了防止麻雀和喜鹊来偷食，日子过得像很久没洗的羽毛一样，没有一点闪光点。

春天来了，“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池塘的冰融化了。鹅鸭又能在水中嬉水，“红掌拨清波”，羽毛重新光鲜起来。又到了发情期，空气中弥漫着人类无法察觉的荷尔蒙气息，日子浪漫而幸福。杏花开时，芦苇发出了绿油油的嫩芽。这时一家白天鹅飞了过来。

“那是什么鹅啊？”大白鹅一下子惊呆了！那些鹅都比它高出一头，身材匀称，脖颈都弯成优美的弧形，美若天仙。若把它比成村中的恶少，天鹅一家就是城里的贵族。它们愿吃芦芽，把芦芽掰断了，再爽口地吃下去。不像它嘴上曾糊满了玉米面和白菜帮子。况且那里有一只睁着大大鹅眼睛的天鹅公主。

那一瞬，它的心猛地痛了一下。

它试图靠近那位公主，全然不顾自己妻妾的想法。可天鹅父母突然发飙了，翅膀拍打着水面身体凌空，瞬间扑了过来，狠狠地叨了大白鹅几口，像单雄信遇到了尉迟敬德，被叨掉几根羽毛的大白鹅一下败下阵来，赶紧躲到了池塘的一角。

像高山的积雪发生了雪崩，它的心里崩溃了，失魂落魄，打出生开始，第一次自忏形秽。它有些发晕，不知道做什么，连池塘边新发出的蒲公英都懒得吃。到了黄昏，在妻妾反复督促下，才魂不守舍地上岸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主人一打开院门，大白鹅便哏嘎叫着冲向池塘，把妻妾都甩在后边。隔了一夜，天鹅一家还在，在平静的池塘中恣意地吃着早餐。他不敢照次，远远地望着，也笨拙地掐断芦芽，自己不吃，都放在一边。开始天鹅公主不理，后来也捡着吃了。天鹅父母很警惕，总是狠狠地看着。

就这样过了几天，大白鹅似乎廋了许多，而天鹅公主的眼中也慢慢有了柔情。可在一个起风的日子，天鹅父母督促儿女，踏着水面飞走了。大白鹅愣了一下，也扑闪着翅膀飞，却只贴水面穿出去十几米，便落了下来。此时，天际已不见了天鹅一家的踪迹。

春天啊！花开啊！那些妻妾发情啊！生命啊！所有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他恨自己怎么就飞不起来？怎么就飞不上蔚蓝的天空？

于是人们看到了一只有些发疯的大白鹅，整天练习飞翔。盛夏的荷花白开了，秋天的枫叶也白红了，它都不在意。功夫不负有心鹅，秋深时，它已能飞上一米多高。

那天晚上它在做梦，梦见它的公主又回来了，和它相亲相爱，它们比翼齐飞到了天国。

而主人觉得它太闹腾了，家里又来了客人，已准备把它做成铁锅炖大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