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日月

啄木鸟——6503013

阳光很明亮，天空也很蓝，用碧天如洗一词来形容，是再贴切不过。

因病，躺在床上，抬眼望向离床仅一米的玻璃窗外，目光越过对面条楼五楼的楼顶，便能斜斜地看到天空下升起的一缕怅怅的白烟，源源不断地升腾着，弥散着，飘向虚无而空无一物的天空……

我住的是四楼。看不远处蓝天供暖公司冬天锅炉房烧煤净化后排出的那一缕白烟，成了我每日朝夕间观摩的一道风景。

我患的是带状疱疹。

民间俗称蛇缠腰。听其名，就知是一个可怖且面目狰狞的疾病，不仅难缠，而且治愈周期长，虽不致于要身家性命，却让我整夜整夜的不能安然入睡。用“痛苦不堪”和“度日如年”来形容，没有一丁点的放大与夸张。皮肤患处，先是红肿，隆起，继而发展为水泡。用针头挑破，敷以药膏，经过多日打点滴服囗服药的治疗，患处渐渐结痂，脱落，颜色也由深变浅，在开始慢慢消隐的同时，波及到的神经疼痛却来势汹汹。即使患处骚痒难耐，也不能用手去挠，只能咬着牙忍着。若轻轻一触，或衣服与患处有一丝轻微的摩擦，就会有一阵电灼或针刺般的阵痛袭来。我只有选择整日赤膊坦腹。幸好是集中供暖，一墙之隔的室外滴水成冰，室内却温暖如春，没有因温度低而有受凉之忧。路漫漫其修远，我也不知何日才能彻底康复痊愈。



心随境转,境由心生。若在平时，那高高的烟囱里升起的一缕白烟，于我而言，一定是曼妙而富有诗意的，一如庙堂里慈眉善目的佛陀跣足趺坐的莲花台，可以幻化成或长或短的旖旎诗句。而如今，我只能用怅怅的一词来描摹，来形容……

这一场猝不及防的疾患，搅乱了我去塔里木河流域看冬季萧萧胡杨的筹划。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却也让我有时间静下心来，内观自已，审视内心，一如高僧面壁参禅一样，开启了一场在红尘烟火里悟道与自省的修行……

有朋友听闻我病了，要来探视，被我婉言谢绝。他们的心意我领了。我知道，他们的关心与安慰，丝毫改变不了带状疱疹给我带来的疼痛。这场病，也让我更深刻的理解了杨绛先生那句禅意而闪烁着智慧光芒的至瑧金句：“成年人的世界，都是劫后余生，万般皆苦，唯有自渡。”这世间，包括最亲密无间的亲人，没有谁能减轻或稀释我染疴承受的痛苦。肉体上这种痛彻心扉的痛，一点点啮噬和消弭着我的意志与精神，我只能被动而黙默地承受，谁也无法分担一分一毫。这场病，也让我换了一个视角，看到了往后余生，自己慢慢老去，在暮色里拄着拐杖佝偻而行的背影。



这场病，让躺在床上的我，更多地开始回瞻自己跌跌撞撞走过的崎岖泥泞之途，追忆一些愈来愈朦胧斑驳的人与事。并以梦为马，将这些碎片化的记忆诉诸于方块汉字，变成了一支瘦笔下累计万言的诗行与篇章。专注于文字，刚好可以转移我的焦虑与肉体不可承受之痛。这其间，身体虽然多有不适，大脑和思维却格外的活跃，弥补和拓展了行动不便的外延与空间。

这场形同在炼狱的疾患，让我更深切地感受到了身体无恙的难能可贵，更深层次地解读与领悟了晚清中兴四大名臣之一的李鸿章于晚年手书的那幅对联所蕴含的深意：“囊有钱，仓有米，腹有诗书，便是山中宰相；身无病，心无忧，门无债主，便是地上神仙。”



人们常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事实也是如此。我这凡胎肉身，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吃的是五谷杂粮，哪能不得病？自从得了这场病，让我有了新的感触：罹患疾病，只要能够早日告别病痛，让自己的身体不再饱受折磨，不再在病魔的霸凌下眼神阴悒，一脸苦楚，即使花再多的钱，我也再所不惜。在医院收款窗囗付钱时，一向省吃俭用，恨不得将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我，感觉自己连眼睛眨都没眨一下，便慷慨地结了账。那一刻，我感觉手里的真金白银，宛如向低洼处流去的哗哗河水，正在背离我而去。我不知道，出生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人，在医院里看病时，是否都有这样的感同身受。

好在我已在康复之中。只是不知哪一天方能告别已躺了一月有余的床榻，不再看那一缕怅怅升起的白烟，而是大步流星地走出楼宇，舒展四肢，能够自由自在地呼吸户外清冽纯净的空气……

 我佛慈悲。若附近有佛寺庙宇，为了早日能走出病痛的浓重阴影，我想我会沐浴，更衣，焚香，像每一个虔诚的善男信女一样，匍匐在普度众生的佛祖脚下，三叩九拜，许下宏愿。等病愈后，再来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