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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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愁

回家

唐朝时，宋之问有句极动人的诗，有时念之，竟潸然泪下。

在流放逃亡的路上，故土越来越近，归乡的游子本该欢喜。可几年未曾和家人？信，自己又是罪犯的身份。不由得担心亲人离世，或者受自己牵连。

于是他将复杂的心情，化为了一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诗之所以动人，不仅因为宋之问处境之艰难，更在于没有一字写亲情，但他所有的纠结、痛苦，无一不源于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

只几字，写尽了诗人的深情，亦唤起了我们共通的故土情怀。哪怕再胆怯、再惶恐、再踌躇，也消解不了对家的眷恋。

时至腊月，年关将至，又想起了宋之问的《渡汉江》。所谓「近乡」，未尝不是离归乡的日子越来越近。所谓「情怯」，未尝不是「情切」。

每位离乡的人，心中应该都有些熟悉的街巷。年幼的孩子背着书包，在路上走了一遍又一遍。街边每一堵能翻过的墙，每一株鲜嫩的花，每一家常去的文具店，都雕刻着我们的青春时光。对孩子来说，墙格外高，路格外长，可几个人说说笑笑，没多久也就走出了故乡。

长大后每次回家，哪怕时间再短，想见的人再多，都会抽些时间走一走那些街巷。岁月总是无情地改变着世界，故土也成了物是人非的模样。连曾经最吵闹的街角，都长出了不矮的杂草。若是身在他乡，此时怕最是凄凉。可只要走在无数次踏足过的路上，哪怕只有斜阳照出的影子相伴，也会有落地生根的踏实感。仿佛一棵正在凋萎的植物，回归生根发芽的泥土，终于再次生长。

当原本模糊的记忆，随街景的逐渐清晰起来，拼凑出一段段如烟的往事，终于明白了想家的深意。慢慢长大的过程中，我们把一部分自己留在了过去。人生海海，总有些时刻我们忍不住的回望，渴求从过去的经历中找到当下的答案，或者直接从儿时的自己身上汲取些能量。而留存着所有一切的，除了血脉相连的亲人，唯有一味等待的故乡。

踩在故土上，凝望着幽幽的月光，想起了《流浪地球》导演郭帆的一段采访。在海外和同行交流时，外国人有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在他们的思维逻辑中，地球出了问题，再找一个星球就好，为什么要带着她一起流浪呢？郭帆在影片上映前给出了答案：几万年的农耕文明，让我们更喜欢脚踏实地的生活，更热爱和眷恋脚下的土地。所以无论到了何时何地，最无法割舍，也最珍贵的，便是生长于此的这片土壤。

提炼出了这份既特殊又深厚的情感，中国的科幻电影便有了自己的「内核」与「脊梁」。所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哪怕是抬头仰望星河，我们也不会忘记脚下的土地，更不会抛却故乡。

夜深人静时，爱一人独坐，再随手沏壶热茶。也不知是年快到了，还是有些「晕茶」。一个慌神，竟把升腾的水蒸气，错认成了儿时家人们围在一起煮饺子的热浪。原来在脑海深处，我们潜藏最深的直觉，是对家和亲人的思念。

稍年长些的人，父母应该都有几位兄弟姐妹，家乡也一定有不少亲戚。若是老人尚在，一家人好像有了主心骨，每逢节假日，几代人便会其乐融融的聚在一起，甭管是吃顿团圆饭，还是打会扑克、麻将，都是生活中难得的放松和惬意。直到现在，和家人在网上闲聊几句，还会想起过去的日子。大人们一边忙着做晚饭，一边聊些趣事。孩子们则你追我赶，开发着不同的游戏。好生热闹，好有生机。

长大后，独在异乡，身边的朋友渐渐成了新的家人。彼此分享着近况和心情，甚至生活和工作都连接在一起。有时，难免觉得朋友更加亲密。直到春节将至，哪怕看一眼热气，都会唤起对家乡亲人的思念，这才明白了王维的那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朋友当然不可代替，但家人围在一起贴春联、包饺子、看春晚的场景，是儿时最美好的回忆之一，也是我们此时节尤为想家的原因。

最近几年，年味淡了是春节期间绕不开的话题。小时候觉得馋人的腊味、漫天的烟花、通红的灯笼，就是大家说的年味儿。但年龄大了才读懂，年味的淡去，是因为我们对春节的记忆太过浓烈，对曾经浓厚的人情味太过怀恋。可惜这些最美好的过去，终究没有追上长大后的自己。所以，如果你觉得过年不再如过去般热闹、喜庆，不妨回家和亲人们团聚。虽然难免有时抬杠、拌嘴，或者被问些不合时宜的问题，但只有在那个由亲情编织成的小屋里，才能找回最纯粹的爱和专属于家的温馨。

背井离乡的人，应该更期待过年。外面的世界虽然精彩，但更多还是无奈。饶是再丰满的理想，再强大的内心，只要离开滋养着身体的故土，也难免发出宋代时张咏“滴破思乡万里心”的感慨。此时，回家二字便尤为珍贵。

或许只有回家，我们才能停下脚步，在熟悉的街巷与亲人身边，拼凑出那个充满童真，无忧无虑，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坚定、勇敢的自己。也只有在家乡，才可以真正卸下沉重的躯壳，无需直面真实世界的烦恼、痛苦和残忍，肆意在安定的情绪中，获得安慰与共情。长大后，我们走的太快、太久，难免忘了来时的路，也想不起出发的原因。这时，总该停靠到家的港湾，重新看看世界，抱抱自己。

曾有人说，回家和写作，都是一次自我疗愈。想必余华已经久病成医了吧。小时候，他迫切的想离开故乡，离开村庄。所以在家门口那片黄色的海中，他拼了命的向前游，只想「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但后来他却说：“不管我写什么故事，里面所有的人物和所有的场景都不由自主地属于故乡。”

余华的一字一句都是家乡，字里行间，又似乎藏着那个总能在故土获得灵感，并且栖息着灵魂的自己。趁着年关将至，如果午夜梦回，有难以消解的迷茫和苦痛，最好的解药，无非是回家过年。既然近乡情更「切」，那“不如早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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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老九

背景音樂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