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临回忆录《砥砺风雨写人生》(15)

达尔罕闲人

　　十六、解放天津

1948年11月，部队由东北野战军第七纵队21师63团改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44军132师396团，我们结束了东北战场浩浩荡荡的开进了山海关，向京津地区挺近。

进关后没打什么仗，因为附近大部分地区都已经解放了，我们的方向是奔向据守在塘沽的国民党守敌。

这时也只有塘沽、天津、北京和张家口等几个大城市还没有解放，但是他们互相间 的联系已被切断，各自成了一座座孤岛。

对张家口采取的策略是隔而不围，围而不打。由于塘沽靠近渤海湾，这边一进攻他们必然选择从海上逃跑，而我们没有海军，只能看着他们逃走。所以暂时放弃塘沽转而先去打天津。

天津警备司令陈长捷听从了傅作义的安排，决心要死守天津。为了阻止解放军的进攻，他把城外十几里范围内的村庄全部拆掉烧光，老百姓连最基本都的生活用品都没能拿出来，就和房屋一起被烧掉了。老百姓提起他人人恨得咬牙切齿，天津城的四周都变成了无人区和开阔地。

后来天津解放陈长捷被俘，他还大骂傅作义：听你的命令死守天津，结果你起义当了好人，我倒战败成了俘虏。

打天津时刚过了1949年元旦，我们承担的任务是打开民族门。

民族门本是天津的东城门，总攻前一天先打下了民族门东北侧一片叫东局子的英租界地。东局子离民族门已经很近了，两者之间是一大片开阔地，国民党部队利用城外高高的一道土岭，在上边修了一排土城楼，外围又拉上了铁栅栏围网。在这片开阔地还埋了很多地雷，想要过去十分困难。

1月14日总攻开始，几十门炮向着一个目标发射，炮弹箱子一会儿就堆成了山。炮兵打了一天，到下午的时候，民族门化为一片废墟。

突破口打开，炮火停止，机枪声骤起，步兵开始冲锋。一营三连是尖刀连，在突破口没有遇到阻碍直接就冲进去了，可是进到城里都傻了眼，里边还是一片开阔地，战士们根本就无处可以隐蔽，全都暴露在敌人火力之下。当时敌人也正集中火力来封锁这片区域，以阻止我军前进。三连长看到不远处有一座红房子，就指挥尖刀连的战士们立即扑过去占领那里，等待后续部队的接应。

尖刀连冲进去后，因为后续部队有几辆破坦克要带着步兵跟进，但是民族门外还有一条护城河，虽然河水已结冰，人在冰上可以跑过去，但是冰面承受不住坦克的重量。

工兵们被安排抢先到护城河上给坦克架桥，桥还没等架好呢，敌人已开始了疯狂的反冲锋，要争夺民族门，向河边正在作业的工兵们进行了猛烈的扫射。因为工兵没有战斗力，被打的头破血流的撤了回来。

民族门再度失守，三连被包围在里边，也与后续部队失去了联系，一百多人坚守着那座红房子，伤亡很大，敌人还在不断猛烈的进攻他们。于是，我们炮兵开始重新发动攻击，第二次对民族门进行轰炸。到天黑时，才再次攻进城去。这时三连仅剩下十几个人，虽然都负了伤，但还在顽强战斗，他们坚持了一整天，终于死守住了红房子，等到了大部队的接应。

还有一个师的尖刀连，反正不是我们132师的，一个副连长带领一个排的战士从突破口冲进城内，迅速占据了附近的一个小土岗据守，敌人发动反冲锋把他们包围在里边。

当时这个排虽然伤亡很大，但战士们仍然在坚持战斗，一次次打退敌人，后来也是只剩十来个人。这时那位副连长看看形势，让战士们都放下武器，他带着缴械投降了。国民党便借此大造声势，宣传说我们的一个师长被俘了等等。

外面的部队不了解情况，根据里边枪声的激烈程度判断这个排可能全部牺牲了，就高喊着为战友报仇的口号发动再次冲锋。大部队打进城里后，见到街上散发的传单，才知道他们是投降了。

天津解放以后，那名副连长还若无其事的回来找部队。人们问他怎么投降了呢，他还振振有词的说：不投降就眼看着全都被消灭了，我这样做不是还能保存下来十几个人么，总比全部牺牲了强吧！他忘记了解放军铁的纪律是宁可牺牲也不能投降的。几天后，师部召开公审大会，严肃军纪枪决了他。

天津城特别不好打，双方的伤亡都很大。

我们132师从民族门攻进城里后，主要清理河西的残敌，最后打到金汤桥结束战斗。

天津解放后，我们在火车站前见到有好多大库房，里边堆满了比酸菜缸还粗的大炸弹，想想这些东西要是投到战场上，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的金汤桥

打天津一开始，炮兵先行，炸掉敌人封锁线，打开突破口，到步兵开始冲锋的时候，我们就没事了，等着战斗结束后进城。

炮兵部队本来不是在最前沿作战的，离前线最近也有二里地之外，所以从东北到江南打仗，炮兵基本都没有出现伤亡，可是在天津东局子竟发生了一死一伤的两起事件，而且都不是在战斗中出现的伤亡，把我们炮兵连长气得够呛。

敌人在东局子修筑的防御工事建在一道堤坝一样的土岭子上，每隔不远修一座地堡，排成长长的一大溜。东局子打下来之后，炮兵们都找个屋在里边休息，有一个战士闲着没事溜了出来，去这道土坝子上边躺着，看天上国民党的飞机，正看着呢，也说不上从哪里射过来一颗子弹，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他左臂上，他就成了我们炮兵连里唯一一个负伤的。

牺牲的那一个也是这样情况，战斗结束后大家都在休息时，这个人独自又返回炮阵地，是去擦炮还是去检查设备就不知道了，突然飞过来一发炮弹，落在炮阵地的外边，爆炸飞出的弹片击中了他，当场就牺牲了。气得连长大发雷霆：闲的没事不老实呆着，跑到阵地干嘛去了？

金汤桥头会师广场的纪念雕塑

天津总攻从14日开始，到15日上午战斗结束。打开天津后，连长让我去接应后方来送饭的，我经过民族门时，看到有好多应该都是国民党士兵的尸体，一个个被抬进防空洞，用土成批的埋掉了。

之后部队进行了改编，中央把北平傅作义起义的部队从北京调出25万人，编进我们部队，跟我们吃住都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给他们吃大米白面，而我们吃的都是粗米糙面，这些起义过来的兵们都被感化了。

天津城西有个村子叫雷庄，雷庄解放后，部队里有三个人惹了事，一个是连里的副指导员，一个是排长，还有一个是普通战士。他们在战场上拾到一支冲锋枪，没事时候三个人出来放枪玩。雷庄有许多菜园子，园子周围用秸秆夹成的障子围着，他们放枪的时候，没料到隔着围障的园子里边正好有一个老太太，子弹偏巧射中了她，就把人给打死了。后来追查责任，这三个人也说不清打中人的那一枪到底是谁发的，于是副指导员作为领导，主动承担了这个责任。

解放军的纪律是很严肃的，出了人命就必须要偿还，决定召开公审大会执行军纪。

部队在事发地附近先搭好了一个棚子，第二天全团人都集合好了，等着大会召开。突然间，飞过来几架国民党飞机，全体人员都立即分散隐蔽起来。有个司令部的参谋，为了躲敌机，他顺着一条小沟往一座地堡里跑，不料踩到了地雷，胳膊腿都被炸断了。

敌机转一圈没发现什么就飞走了，公审大会也被搅散了。那个副指导员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被彻底免职，到炊事班当了一名普通炊事员。部队出发行军时，我还看到他剃了头发挑着油挑子跟着走，在部队里普通战士是不允许留头发的，只有当领导才可以留，他这回虽剃了头发却保住了性命，还是格外高兴的，干的非常认真。大家都说:是敌人飞机帮他留住了这条命。

天津城外东边不远有个小火车站叫张贵庄。打天津时，部队向老百姓借了一个骡子，拉着一辆胶轮车。我负责用这辆车拉着饭菜从这个村往前线送，每天我都坐在车上一趟趟来回走。

有一天，天特别特别的冷，开始我还是在车上坐着，后来冻得实在受不了坐不住了，就下了车跟在后边小跑，靠运动来暖和暖和身子。走着走着，突然间听到一声巨响，一道亮光刺的我两眼霎时间啥都看不见了，人也被震倒在地上半天才恢复过来。原来送饭车的车轮正好轧到了国民党埋的地雷，车被一下子炸翻到一边，饭菜扣了一地，骡子屁股也炸坏了，但侥幸的是我逃过了这一劫。后来，部队给那家百姓赔偿了不少钱。

这是我入伍后第六次遇险，又侥幸与死神擦肩而过。

因为张贵庄离战场较近，经常有混的像乞丐一样的国民党伤兵经过，看着也有点可怜，有好心的百姓也会给他们点饭吃。

一天，一个穿的衣衫破烂、腿部带伤的国民党兵从屯边经过，我叫他过来，打算给他点饭吃。他向我这边走来，要过一条小横沟，刚到沟里，他就正好踩到了地雷，我眼睁睁看着他被炸飞了。

我还曾遇到两个流浪的国民党兵，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成了乞丐，没人理会他们。正好屯边有个菜园子，里边有座看园子的草房，草房里有一个老头住着。

我跟老头商量，让这两个流浪兵暂住到草房里，那个老头还挺讨厌这两个家伙，所以他们进来老头就出去住了。晚上，也许是这两个家伙冷了要点火取暖，不小心却把这座草房给烧着了，两人虽然保住性命跑出来，但是住的窝又没了，只能再继续流浪。过后，菜园子的老头也没有来找我要求赔偿。

战场上抓获的国民党俘虏都被押送到后方去，那边有专门接收的地方，对俘虏们进行教育改造，讲课学习。改造好的愿意参加解放军的就送回前方加入我们的队伍，成为“解放战士”。改造不好或者不愿意留下的，就放他们回家了。

因为战场上解放军不断取得节节胜利，“解放战士”也源源不断的补充进来，到后来队伍里的解放战士都占到了大多数，这时候解放军也就不需要再从后方大量征兵了。

南下的时候，人民解放军势如破竹胜利捷报频传，战士中没有开小差逃跑的，倒是国民党大势已去，兵败如山倒，因此他们的兵逃跑的很多。

2024年8月16日，作者（左二）前往天津战役纪念馆参观，并捐赠了纪念文物-----父亲李云临1949年随军作战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