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心仪江城</b></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一</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心什么时候都难以满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年我从学校回乡务农,老想进城当工人;招工后分到武钢鄂东矿山,又想调进位于长江之滨的省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矿山人进省城非常困难,唯一渠道是调到公司总部所在地——武汉青山红钢城。俗话说,“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在矿山人看来,用什么办法并不重要,只要能实现自己的梦,走进心仪的红钢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红钢城的人心态却不一样,他们听矿山人夸红钢城,总是不屑地说:“莫撞到个鬼了哟,这里有个么事好撒?人多,菜贵,房子窄,出门难,污染不晓得几大……”口里虽然这样说,内心还是留恋红钢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世纪七十年代,我曾在A矿当秘书,隔三差五随领导来红钢城出差。那时没人请客,只好到餐馆吃饭,常去的地方有“解放酒楼”,上下两层,摆几张四方桌,算是档次稍微高一点。有时图省事,就吃几个锅贴饺子,喝一碗海带骨头汤,或是去老太婆办的面食店吃北方水饺,饺子皮儿厚,馅里韭菜多,清香有嚼头,吃得蛮有味,价钱好便宜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要说“红钢城”这个地方,真是名不虚传。其实这个“红”,并不单指六七十年代的“红海洋”,而是钢城自有的一大特色。不信你看:天上飘着高炉冒出的红色烟尘,地表多处裸露着红黄色泥土,生活区都是五十年代修建的红砖楼房,里面住了好多“团结户”,几户共用厨房厕所不方便,工人村棚户条件更差,但是比起成千上万的无房户、困难户,他们还算是令人羡慕的幸运儿哩。职工生活区布满泥巴路,简陋的单身宿舍也是十分拥挤,职工意见不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总公司机关在一栋三层红砖楼房里办公,就是现在藏在“青杨十街”中那栋低矮的旧楼房。公司党校设在一招后面“小八栋”,其实是几栋空置的二层小红砖楼,几个教员在那儿办理论学习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八十年代后,“武钢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节日物资,在武汉三镇招摇过市,一度吸引了人们眼球,红钢城也开始变了,而且越变越漂亮。一贯挑剔的武汉人的脑筋也开始转弯,不得不对“红钢城”另眼相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们说武汉“满城挖”,有褒有贬,却着实带来城市建设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儿公交线路纵横交错,地铁、长江隧道也通了,商场、酒店比比皆是,学校、医院鳞次栉比,与市中心闹市区差距正在缩小。职工生活区日新月异,庞大的“钢花新村”刚建好、又冒出一个重量级的“钢都花园”,为省城建设增添了光彩,成了武汉创建文明城市的一张靓丽名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多年来,我曾想来红钢城与孩子们团聚,无奈运气实在太差,几次机会擦肩而过,直到退休前才因单位合并成建制调来青山。由于错过总公司分房时机,只好住在儿子家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虽说自己没赶上分房有点气馁,但是走到外面一看,心情还是尤为舒畅。小区环境优雅,除了几声鸟叫,几乎听不到喧哗的噪声。我退休后喜欢看书,上网写博客,小区有图书阅览中心,坐公交车去省、市图书馆也很方便。附近还有老年大学,开办了二三十个专业班,我在那里遇见许多熟人,彼此拉起家常话,愉悦之情溢于言表。</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也许人老了都会怀旧,我对江城繁华时髦的闹市区、黄鹤楼之类景点没有多少兴趣,那是外地游人的打卡地,但是对江城的一些老街、老店、老房子,十分向往,因为它们记录历史变迁的足迹,蕴涵江城文化的精华。比如,近些年炒得很热的汉口两条小街——汉正街和吉庆街,我还从来没去过,总想去那儿看一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两条小街在全国名气大得很,在江城却是“墙内开花墙外红”,不要说我这个才来的新市民,就是许多老市民也说不清这两条街到底在哪儿,去那儿该坐几路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儿子听说我想去吉庆街,一个劲地打破锣,说那儿根本没有什么看头。街坊朋友们也说,这完全是池莉的小说《生活秀》的炒作,如今天南海北的人跑来看稀奇,都是那个女人惹的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们评价的反差如此之大,使我对吉庆街越发好奇,儿子实在拗不过,只好答应同我一起去看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个周末傍晚,我们乘车过江到汉口江滩下车,顺着合作路北上,沿街尽是又旧又矮的房屋,与六七十年代没多大区别。一路上边走边问,跨过中山大道后又进入黄石路,不几步便顺着江汉二路右转弯,经过一段拐弯抹角的破旧小街,就望见前面有块“来双扬菜馆”的牌子,原来这就是被人吹上天的吉庆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段小街东头紧靠长江隧道入口处,全长不到一百米,总共才八九家店铺、大排档。此时来宵夜的食客还不多,只有“来双扬菜馆”这家大排档里有些客人,其他几家则是门可罗雀,冷冷清清,女服务员们都跑到马路上招揽客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食客们悠然自得地喝着啤酒,啃卤鸭脖子,一些穿着入时,颇有派头的艺人在为客人表演,有演奏民族乐器和西洋乐器的,也有说湖北大鼓的……其中有三个中老年艺人围在一张酒桌旁,分别用横笛、大提琴和萨克斯合奏藏族歌曲《天路》,美妙动听的乐曲声随着酒香卤味在大排档里飘扬荡漾,不由得我停住脚步,站在一边静静地聆听品味起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在大排档里转了一圈,打听吉庆街“四大天王”,即最先来这儿表演的民间艺人“老通城”、“麻雀”、“一撮毛”、“莫里卡”,三男一女,刚好是“四人帮”。这里的人说:早些年他们四个人不晓得几当红,后来新派的艺人慢慢多了,他们的生意就差多了,如今“老通城”和“麻雀”有时还来这儿光顾,“一撮毛”和“莫里卡”干脆不来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一会儿,我走进来双扬菜馆对面的那家大排档,几个服务员围着一个老农模样的人在谈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看,他就是麻雀,”我儿子突然喊起来,“浓浓的眉毛,跟报纸上的照片一个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位请坐,请坐。”一位服务员赶忙迎上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麻雀唱歌是个么价?”我准备点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算了吧,改日天气好再来”,儿子望了望阴沉沉的夜空,刚刚下起了毛毛小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于是,我跟儿子赶紧离开吉庆街,带着一丝遗憾,挤上588路公交车回青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天一早,天气转晴,儿子上班去了,我又乘车过江到集家咀,先在汉正街小商品市场转了一个多小时,接着就去吉庆街补课,不想留下遗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谁知到达目的地后,竟让我大失所望,真像人们说的那样,没有一点儿看头。如果说,夜间的吉庆街蒙蒙眬眬,你仿佛走进一个乱哄哄的小市民游乐场,看到厨师用菜刀剁鸭脖子,嗅到一股卤味和酒香,听到艺人演奏的琴声和食客的喝彩声;白天的吉庆街却像一个卸妆的半老徐娘,完完全全露了神,让人有种形同嚼蜡般的乏味。街道冷冷清清,几家店铺、大排档空空荡荡,除了桌椅板凳,就是成堆的精武鸭脖等卤菜,时间呆长了,你会觉得那儿空气也快要凝固了。就这种简陋低俗的地方,居然上了高雅的影视剧场,受到明星大腕们的追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来过吉庆街的人,不得不佩服池莉的那支笔,她在这个不起眼的小街巷,制造了一个天大的神话。她把“精武鸭脖”和女老板“来双扬”写得神乎其神,展现了一幅小市民生活的原生态画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就说精武路“皮子街”的卤鸭脖子,20年前在江城人眼中,它是不能登大雅之堂上餐桌的,只是那些干力气活的人,在路边小摊子歇息时下酒解乏的小菜。《生活秀》里却写道:“鸭颈下酒,越喝越有”、“鸭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是活肉,净瘦,性凉……吃了鸭颈,添福又添寿”,她用这种鲜活的民俗语言吊足了人们的胃口,一根小小鸭脖子竟然带来火红的商机,成为江城文化的一种新符号。</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三</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历史悠久的江城有许多“老字号”,来这儿品尝一下汉味名吃,也不失为人生的一件幸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嘴馋好吃是人的天性。小时候,吃腻了老家樊湖的小吃,有时不免也想去汉口尝个新鲜,比如老通城的三鲜豆皮、四季美的汤包、小桃园的煨汤、蔡林记的热干面、老谦记的豆丝、谈炎记水饺、顺香居的烧梅、福庆和的米粉、鲁源兴的米酒、五芳斋麻蓉汤圆、田启恒的糊汤粉、谢荣德的面窝……这些让人羡慕得吞涎水的名吃,占据着江城人的嘴巴,让他们没空吵架,没空说汉味脏话,比如什么“老子”、“个巴妈的”、“个狗X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参加工作后,虽说常来江城出差开会,也鲜有机会去光顾这些“老字号”。如今有空了,偌大江城又让遮天蔽日的钢筋混凝土盘踞,很难见到那些“老字号”的形影踪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在中山大道一带苦苦寻觅,发现只有江汉路口的四季美汤包馆仍在经营,走进去一看,里面客人还不少,虽说买一笼汤包要花一百多元,价格实在有点贵,可是人们依然吃得津津有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说起四季美汤包,不由得我想起30多年前的一个笑话。上世纪70年代初,我参加一次全国现场会文字材料筹备,在省委招待所住了一个多月。闲暇时,常从水果湖乘1路电车去汉口终点站——铜人像,然后由西向东在中山大道上游逛。一次,我走到四季美汤包馆门前,忍不住进去开了个荤,谁知自己不懂板,端来汤包就狼吞虎咽,一不小心让包子里冒出的高温汤汁烫伤了嘴唇,搞得人十分尴尬,出足了洋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内行的人说,老四季美汤包馆开办于1922年,厨师们在镇江汤包传统做法基础上,按照汉口人口味不断改进制作工艺。第一步熬皮汤、做皮冻,第二步做肉馅,第三步制包,最后“一口气”火候到位。四季美汤包制馅讲究,选料严格,肉皮要绝对新鲜,肉馅要一指膘的精肉,蟹黄汤包定要用阳澄湖的大鲜蟹等,先将鲜猪腿肉剁成肉泥,然后拌上肉冻和其他调料,包在薄薄的面皮里,上笼蒸熟,肉冻成汤,肉泥鲜嫩,七个一笼,佐以姜丝酱醋,异常鲜美。不晓得是个么板眼,汤包面皮做得格外好,里面的汤汁出不来,外面的汽水也进不去,有经验的食客吃法为:先轻轻咬破汤包的表皮,慢慢吸尽里面的汤汁,然后再吃汤包的面皮和肉馅。只有这样,才能真正领略到小笼汤包的特有滋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阔别汤包馆三十年,如今又重游故地,我本打算买笼汤包尝尝,但是一想到医生说血压血脂过高的人不宜吃,只好慢慢吞咽上涌的涎水,依依不舍地走出四季美汤包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豆皮大王”之称的老通城酒楼,却没有四季美汤包馆幸运,几经周折,从江汉路迁往大智路口后,又因修建长江隧道被拆除。毛泽东两次光临的“老通城”,原本是江城一块金字招牌,顷刻之间灰飞烟灭,不知何日才能得以重生?至于其他的一些老字号小吃店,更是难逃关门、破产或是拆除迁移的命运,没完没了的烦恼,使一些“老字号”变成“恼字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难以割断对老字号的眷恋,也常情不自禁地沉思:作为江城历史文化的一种符号究竟如何传承?难道江城的现代化、都市化,非要以牺牲这些老字号为代价吗?这可不是一个退休老人能够回答的问题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曾雄心勃勃地打算对江城走个透,后来发现这事还真的蛮难哩。平时不觉得江城之大,可是掰起手指头一算,才明白江城值得一看的老街、老店、老房子实在是太多了,好在我已经退休了,有这份闲情逸致,又不愁没有时间,趁着有生之年到处走一走,照一照,想一想,记一记,这样既活动了筋骨,又开动了脑子,一举两得,何乐不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