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迪散文随笔】人生漫步篇(50)

彬宇如丹

<h1><p style="text-align: center;"><b><font color="#b06fbb">灵 姐</font></b></p><div><br></div><div> 男人一旦到了年纪大一些的时候,行为能力逐渐弱化,单纯的越来越像个孩子。所谓男老如童通常指的就是这个阶段。<br> 女人一且到了年纪大一些的时候,生活能力逐渐强化,细致的越来越像个长者。所谓女大如母通常指的就是这个阶段。<br>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梗概大至如此,情节各有不同。差异构成了这个世界的五彩缤纷。<br> 我爱人名叫灵,年龄小我几岁。退休之前我习惯称她为灵妹,退休之后我改称她为灵姐。<br> 如今,她就像一个大姐姐似的照顾着我的生活起居,辛勤的忙碌着家里家外的大事小情。我们家缺了谁似乎不那么重要,但缺了她肯定是不行的。<br> 我在家里仿佛是甩手掌柜。在家里除了很少洗衣和做饭,更很少刷碗。不能说不会做这些事情,只要她在家我伸手的机会就极少。<br> 我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细心的照顾着比自己还年长的越来越单纯的像个孩子似的丈夫。<br> 我属于缺少一些生活常识的那类人。今年圣诞节前我因签证到期需要返回国内。一如往常,分别之前她照常在灯下默默地为我准备行装。<br></div></h1> <h1> 墨尔本已经进入一年之中的盛夏,而故乡正值一年中的酷冬。南北温差好似两重天。从地理方位上看两地相距遥远,中间隔着万水千山。<br> 她细心的准备我在路途中换季的衣服,特别把我每天需要服用的药品分门别类的装进塑料盒里,并在上面作了明显标记。唯恐我因疏忽而忘记了按时用药。年纪大了只能吃八分饱,另外两份需吃药。<br> 我们本应该一起到澳洲去看望孩子,而且同时办理的探亲签证。可她放心不下已经年迈体衰的老母亲。执意要留下来多陪一陪孤单的老人。<br> 母亲年逾九旬。她和小弟弟一起搀扶着步履蹒跚的老母亲,还有行走已经不便的大弟弟,坐着直达天涯海角的专列火车,去海南的东方市躲避着北方的寒冷。<br> 她们在当地租下一套面向大海的三居室民居。从明净的窗户向外望去,椰林婆娑,海浪翻涌,帆影漂浮。红嘴鸥在起伏的波涛间悠闲嬉戏,休闲人在海岸边抛竿垂纶。入室而过的海风送来清新的大海气息。<br> 母亲很开心,欣慰的看着膝下的儿女围绕在自己的身旁,忙忙碌碌的照料在她的左右,眉宇间如绽放开来的花朵。<br> 老人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老年症,常常不明事理的用手掐身边的亲人。女儿每天不离左右,手臂上留下了点点斑痕。<br> 曾经最疼爱女儿的老母亲现在依然用另外一种疼的方式对待着自己的骨肉至亲。把疼当成了礼物送给她亲近的人。人老了行为的改变往往令人匪夷所思。<br></h1> <h1> 她们在海南度过了将近半年的美好时光,也是老人一生中最惬意的一段日子。到了四月份以后,太阳向北回归线移动,海南气候变的炎热起来。<br> 母亲嚷嚷着要回家。于是,一队人马又浩浩荡荡的坐着火车回到了北方的家。要知道带着一个年过九旬的老人跋山涉水去远行,个中滋味恐怕只有当事人心知肚明。<br> 她雇了两个保姆,伺候着每况逾下的母亲和行动迟缓的大弟弟。到了出境的时限了,她托付给侄女细心管理好两个病人的起居。妥善安顿好以后,又匆匆赶到澳洲看望分别一年多的儿子。<br> 同样是一个母亲,身兼着两种角色。被一老一少的亲情撕扯得颠沛流离,寒来暑往,昼行夜奔。来来往往的路途中吃了不少辛苦。<br> 她到澳洲没多久,母亲开始异常的沉睡。时而发出声声呓语,要身边的亲人帮助她回老家寻找自己的妈妈。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依然也是想念母亲和故乡的。那种撼人心魄的表情让人动容。<br> 母亲的老家在鸭绿江畔的一个稻花之村。那里生长着一片片白杨树,分布着一座座茅草屋。房前流淌着一条清澈湍急的浣溪沙,发源于群山之巅,融入于大海之怀。<br> 每到了春天金达莱恣意盛开的时候,小溪上落满了粉红色的花瓣,就像一条彩色的丝巾,系在故乡丰润秀美的脖颈上。纤纤石径,袅袅炊烟,青青碧野,美丽的像幅图画。<br></h1><h1> 春季,我在澳洲做了个微创手术入住当地的医院接受治疗。晚上她和儿子过来陪伴我。见她眼角留有明显的湿痕就问起缘故来,儿子这才悲戚的告诉我亲爱的姥姥昨夜已经仙逝了。</h1> <h1> 这时,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顿时泪如泉涌。外面在下雨,纷纷扬扬的雨丝打湿了窗外肥硕的巴蕉叶子。丹迪尼山笼罩在茫茫的雾霾之中。往日清澈的亚拉河水变得异常浑浊起来。<br> 我一时茫然,走到她身边搂住她,轻轻抚摸着她颤抖的肩头,内心随之一阵阵绞疼。想安慰她又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语言。<br> 我劝她要节哀顺变,保重身体。人老了谁都会有这一天。人走了只是暂时走出了时间,今后还会在天堂见面。未来的日子你也不会孤单,因为还有我一生守护在你的身边……<br> 这是她一生中至黑至暗的日子,整整有一周多的时间她茶饭不思,语音哽咽,难以入眠。我接替她做着平时由她来做的家务事。学着洗衣服,笨拙的刷着碗。<br> 后院的栀子花开了,开的像白雪一样明丽,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阳光静好的时候,我拉着她到花丛前一起去看婀娜多姿的花朵。她终于从黑暗中回到了阳光下。<br> 她明显的消瘦了,瘦的仿如一根青竹。我永远记得旧日的情景。在她还是姑娘的时候,出门在外都与她母亲相伴而行。母亲就是她的保护神。就连她母亲一生都吃素,也影响了她从不近荤腥。<br> 我们双方的父母都先后告别了这个世界。我们俩个人都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一对孤儿。失去父母庇护的子女再独立,失去了双亲都会倍加感觉世间风寒,仿佛头顶一下熄灭了照亮泥泞的明灯。<br></h1><h1> 蹉跎岁月里,每一个人都是年轻时作加法,岁数大了以后,又在不断的作减法。人生路上陆续丢失了童年,丢失了青春,丢失了亲人,丢失了记忆,最终丢失了自己。</h1> <h1> 庆幸的是我们至今相依相伴在一起不离不分。这个世界与我而言只有她是我最亲近的人了。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在人生旅程中沉沦和困顿。<br> 我们不再拥有可以随意挥霍的时光了,也没有什么诱惑可以左右我们。虽然一生不富有,但不会失去心中的追求。漫漫人生路上已经听到了遥远的南山寺传来的一声声苍凉的钟声。<br> 一个人厮守着另一个人在一起陪伴至永远,绝对是上帝刻意馈赠的一枚修果。缘分是应该敬畏和仰慕的。要把每一天都当成节日来过。做每一件事都应该有种仪式感。似乎也成了我们的习惯。<br> 每天早晨,房间安静下来的时候,我们坐在初阳之下一起享用着简单的早餐。一杯黑咖啡,一片薄面包,一枚煎鸡蛋。<br> 就是这样的早餐也能品尝出人生百味。从一杯黑咖啡中品出人生的苦涩,从一片薄面包中品出青春的芳香,从一枚煎鸡蛋中品出清月的圆润。<br> 记得我们结婚后的第三年的冬天,我离妻别女去中东的伊拉克执行援外任务。中途在巴基斯坦的卡拉奇转机时,意外的在机场的公寓里停留了一夜。<br> 这是我初次踏出国门在异域他乡填充新知的一个难忘之夜,那个夜晚卡拉奇的月亮很亮,也很圆。<br> 夜风把湖光山色揉成了一团锦纱,夜莺躲在薄雾中无忧的歌唱。三月雪花芬芳馥郁,金蝉躲在茂密的甘蔗林里不息的聒噪。<br></h1> <h1> 兴奋的睡不着觉,索性推枕披衣而起,窗外青山涌涌月正明,耳边传来叮咚泉水声。借着月色我铺开酒店提供的信笺,握着洁白的羽翎墨笔,给远在家乡的心中恋人写信。<br> 灵妹: 我在飞往伊拉克的路途中已经停留在巴基斯坦的卡拉奇机场等待转机了。虽然国内还是二月飘雪的冬季,这里却是满园飞花的春天,处处花团锦簇,浓浓十里之外都可闻到扑鼻的花香。<br> 我没有能力给你带回一件拿的出手的纪念品送给你,只好采下一片巴铁木翠绿的叶子,让它随着这封信穿越万水千山,飞到你的面前,带回无尽的思念。<br> 那时我还很青涩,而且又迷上了写诗,已有稚作见诸报端。恰好又初次领略异域的美妙景色,语言自然是华丽无比的。全篇不像一封家书,有点像篇散文。<br> 于是大笔一挥在信首之处写上了《卡拉奇见闻》这个朴实无华的标题。后来这篇文字第一次发表在黑龙江日报的副刊上。<br> 这篇文字至今还沉睡在我书柜的一个角落里。历经四十多年的时光淘洗,字迹已经暗淡斑驳,信笺也已发黄,但读后仍会动情。<br> 当年写信的那个年轻人如今已经须眉皓然。眼睛有些花了,需要借助放大镜去看清世间的影物,识别人世的虚伪。<br> </h1> <h1> 那片青青的巴铁树叶早已经枯黄,绿色的汁液已经融入于字里行间,时光像一棵大树,每一个文字都变成了树上的果实。<br> 从那时起,我增长了自信。坐在飞机上,俯视过喜马拉雅山雄伟壮丽的风光。目睹过珠穆朗玛峰风雪弥漫的山顶。甚至看到了一只苍鹰在冰雾里搏击着,呼号着,翻滚着,在雪白的天庭里划过一道银色的闪电。<br> 殊不知每个年轻人都是好高骛远的,这是共有的青青综合症。一生都向往攀登,试图征服一座座高山。而到了心灰如铁的一把年纪,才意识到人用一生来不断的成长,最终也高不过门扉。<br> 我们曾经浪漫,喜欢节假里给花瓶插上一束百合花。我们曾经幸福,花前月下听过蛙鼓声声,蟋蟀拨筝。我们曾经清苦,清汤寡水没有动摇对未来的渴望和憧憬。我们曾经迷惘,山重水覆没有动摇过相守的许诺。我们曾经争吵,一阵风雨之后又重啟生活的风帆。<br> 爱字所以会永恒,是因为这个神圣的大字中间是有心的。没有心的爱永远也抵达不到人生的彼岸。<br> 这次我签证到期后,必须先期回国,临上飞机前她给我包了素馅的饺子送行,我意外吃到了一个裹有糖块的饺子,我们会心一笑,甜蜜的感觉满满溢在心。我当然明白她美好的喻意。<br> 在墨尔本机场暂时分手的时刻,我照例轻拥着她后毅然转身融入到一片璀璨的灯火中。不觉眼睛竟然有些湿润了。<br> 分离总是让人格外惆怅的,尽管明天还会聚首。孤独的我踏入了风雪茫茫的路途中,一个人走在空茫茫的行程中,真像一根断了线的风筝。<br> 飞机一啸冲天,机翼下的墨尔本渐渐拉远了,渐渐的有些模糊。但灯光依然像星星一般明亮。我看到有一颗最亮的星星始终在漫漫夜色中熠熠生辉。<br> 那颗星星一时一刻没有远离我,始终在身后跟踪着漂泊的我,为我照亮漫漫的夜行之路,飞机还在不断的向上攀升,我看到了天边渐渐清晰的一抹彩霞,蕴育着又一个清新的晨曦。<br> 再见了,我的灵姐!<br><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inherit;">2025年1月11日</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inherit;">插图: 作者提供</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inherit;">审正: 梁 刚</span></div></h1> <h1>李云迪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理事、黑龙江省作家协会散文报告文学创作专业委员会委员 。曾有多篇散文入选中国年度散文排行榜 、中国年度优秀诗歌选 、出版四部文集 。散文集《野樱花之谷》获全国第六届冰心散文集奖, 诗集《穿过高加索的河流》获黑龙江省文学艺术奖 。</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