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徐翠平今年85岁。头发白了,背驼了,步履蹒跚,整个人就像冬天的一棵落尽叶子的老树。但是,仍然慢慢地做着饭,打扫着家,伺候着86岁的老伴。</p><p class="ql-block"> 徐翠平和老伴结婚时28岁。那时,第一任丈夫因肝癌去世已经三年,一儿一女刚上小学,生活就靠她一人在生产队劳动掙工分的收入维持着,很是拮据。当时的她还是个漂亮的媳妇,脸白格生生,风吹日晒仍然白。眼睛,黑亮清沏。身材苗条。走起路好像水上漂。众人都劝:“凑年轻,再找上个丈夫吧。”</p><p class="ql-block"> 经人介绍,和妻子去世的公社干部王义正认识,准备结婚。</p><p class="ql-block"> 很少来往的公公婆婆和大姑姐姐来了,大姑姐姐在省城工作。他们先给俩个孩子换上拿来的新衣服,一人递给一盒饼干和一些糖果,然后,他大姑陪孩子们玩去了。</p><p class="ql-block"> 公公婆婆俩人都神情严肃,婆婆口气硬梆梆地说:“听说你要结婚了?你走,我们挡不住,可娃娃是我们家的根苗,不能带走。”徐翠平一听,心呼一下呯呯乱跳,脸色煞白,急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流着泪说:“娃娃们自从生下来就设离开过我,我也离不开他们。无论去哪里,我也会带着他们,把他们撫养大。”公公冷冷一笑,婆婆剜她一眼,斩钢截铁地说:“由不得你。”</p><p class="ql-block"> 翠平和婆婆谈判时,公公出去了。</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待到翠平和婆婆的谈判告一段落,她们走出窑门时,就不见了孩子,也不见了公公。婆婆嘴角翘起神秘地一笑,快步走了。徐翠平明白,公公和大姐把孩子带走了!一下子,她软成了一滩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p><p class="ql-block"> 夜,黑洞洞的,深秋的冷风拍打着门窗。有什么鸟儿,拉长声音怪叫一声。翠平没有开灯,一个人坐在土炕上,盯着窗子,想着俩个儿子。爷爷奶奶把他们带到哪儿去了?他们想我吗?哭不哭?想着,眼前出现了俩个孩子的脸,不由自主地叫:“大宝、二宝!”叫着,哭了起来,泪水流过两颊,滴到了衣襟上。</p><p class="ql-block"> 她哭了一夜。</p><p class="ql-block"> 徐翠平和王义正结婚了。那时,王义正的家人还是农村户口,住在农村。翠平第一次跟着王义正走进他的家门,抬眼看,炕上坐俩个老人,脚地上站俩男娃娃。她对他们微微一笑,心里觉得老人和娃娃挺可怜又可亲。老人和娃娃用惊疑的目光盯着她看。她又一笑。</p><p class="ql-block"> 王义正用歉意的目光扫她一眼,说:“翠平,我家就这么个情况。你坐,今天我给咱做饭。”说着,左手拿起石板锅台上放的一块羊肉,右手拿起了刀,准备切羊肉。</p><p class="ql-block"> 徐翠平向前一步,拿过王义正手里的刀,轻声说:“这些活儿我会做。”</p><p class="ql-block"> 羊肉熟了。饸饹床子放在了大锅上,开始压饸饹了,一束束长长的面条压到了开水锅里,煮一会儿,捞出了一碗又一碗。放调料的盘子端上炕,一碗碗上面盖了羊肉的饸饹也端上了盘子。王义正让翠平上炕坐下吃饭。翠平却端起面,双手递给俩位老人,又照顾孩子和王义正端起碗,自已才端起了碗。</p><p class="ql-block"> 婆婆示意,王义正把剩下的一勺羊肉给翠平倒进了碗里。俩个娃娃吃着面,目光盯着翠平碗里的羊肉。翠平发现了,疼爱从心里泛起,忙弯下腰把碗里的肉拨到了娃娃们的碗里。</p><p class="ql-block"> 从此以后,徐翠平成了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家的女主人。心里常盘算着如何使老人舒服些娃娃们高兴些,出了门,去地里干活,绘一幅汗滴禾下土。回了家,奏出一曲曲锅碗瓢盆、穿针引线的交响乐。</p><p class="ql-block"> 过年了。要给娃娃们缝新衣服。可那时是用布证才能买到布。不要布证的涤纶这类料子,很贵,家里就王义正一人一个月拿三十多元的工资,买不起。怎办?徐翠平毫不犹豫地拿出了结婚时王义正给她扯的两块料子,给俩个娃娃一人缝了一身罩衣。</p><p class="ql-block"> 过年时,家里人得穿新鞋。那时,一般人家都是自已手工做布鞋。做布鞋,先要把旧衣服拆了洗净,抹展,然后打浆糊抿成袼褙。把鞋底、鞋帮的纸样固定在袼褙上,旋下来,把底子沿了边摞起来,做成鞋底。给帮子粘上鞋面,沿好鞋口。才初步把鞋收拾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最大的工程是纳鞋底。就是用搓好的细麻绳把厚厚的鞋底一针一针纳过。一般女人光用手指拔不出针,用针钳帮助。纳好一双大男人的鞋底,光坐下,不做别的活儿,最快也得两天多。</p><p class="ql-block"> 徐翠平的活儿多,只好夜里纳鞋底。</p><p class="ql-block"> 冬夜,寒风呼啸,时不时拍打着窑洞的门窗。连狗,也躲在窝里不哼一声。窑里,十五瓦的灯泡下,她盘腿坐在炕上,左手拿着鞋底,右手拿着针,把针在头发上滑一下,盯着鞋底,瞅准下针的位置,右手三个指头捉紧针狠劲扎向鞋底,在背面用针钳拨出针,拉紧做实一针后,再把针扎进鞋底。反复着这些动作,做了一针又一针。她做得聚精会神。感觉到很冷,拉起被子披在肩上。做到上眼皮与下眼皮直打架,才不脱衣服躺一会儿。</p><p class="ql-block"> 苦熬苦战,赶过大年的除夕夜才给家里除她自已之外的5个人做好了新衣新鞋。如此辛苦,她仍然微笑面对。</p><p class="ql-block"> 那年一个夏天的夜晚,大儿子忽然上吐下泄。徐翠平心急火燎,背上他跑到了村里的赤脚医生那里,自己却昏过去了。醒来第一句便问:“娃娃好了吗?”</p><p class="ql-block"> 带老人娃娃看病,是常事。</p><p class="ql-block"> 徐翠平在王义正家是挑大梁的,是一个永动机式的人。有了这个“永动机”,家里打理得津津有条,王义正一心一意做工作,成绩显著。</p><p class="ql-block"> 1981年,王义正调到了县政府民政局,全家转为城镇户口,两个娃娃都考上了大学,徐翠平才轻松些了。可为孩子们结婚作准备又迫在眉尖。</p><p class="ql-block"> 徐翠平想了又想,给自已找了点事。</p><p class="ql-block"> 夏天,她背个木箱子走街串巷卖冰棍。头顶是火红的太阳,脚下是发炀的街道,她背着沉重的大木箱子,一步一串汗地走着,喊道:“冰棍一一”,口干舌燥,干得舌头都不灵活了。她伸手在木箱的棉毯中拿出一根冰棍,伸手剥包装纸时又把冰棍放回了原处。</p><p class="ql-block"> 冬天坐在家里绣鞋垫。戴上花镜没明没夜地用十字绣绣出了“鱼戏莲花”“牡丹盛开”“喜鹊登枝”,小摊主爭着买。</p><p class="ql-block"> 几十年来,她也多次给自已生的儿女寄东西,但总是无回音。俩个继子反倒对她亲热有加,见面就“妈、妈”地叫,还时不时买件衣服给她。</p><p class="ql-block"> 光阴荏苒。</p><p class="ql-block"> 两个继子成了家,公公婆婆也去世了。</p><p class="ql-block"> 今年王义正86岁,徐翠平85。俩人互相体贴,日子过的还算岁月静好。</p><p class="ql-block"> 冬天。忽一日,王义正中风住了医院。她没力量伺候他了,只好给继子们打电话。继子们来了。</p><p class="ql-block"> 王义正出院后,半身不遂。俩个儿子轮流住在她家伺候。徐翠平尽量做些她还可以胜任的事。比如端茶倒水,端屎送尿裤、扫地洗碗。</p><p class="ql-block"> 半个月后。一日,早饭后刚洗了碗。继子老大坐在沙发上,朝厨房喊:“妈!来!咱拉拉话。”</p><p class="ql-block"> 徐翠平若风中的老树,一摇一摇走到继子身边坐下,张开没牙的嘴一笑。</p><p class="ql-block"> 继子给她倒了杯水,拉住她的手,温和地开口道:“妈,我爸病得起不来了,我们来伺候。咱一共两房。我爸一个就得住一房,我们也得有个休息的地方。你现在睡在沙发上。你年龄大了,也不能老让你睡沙发啊!你就回你生的儿子那里去吧。农村都是大炕。据我了解,你的儿子有5孔新窑呢。”</p><p class="ql-block"> 翠平的脑子里轰地一响,懵了。她用呆呆的眼神看着继子,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缓冲了一会儿,心里想,和俩个娃娃一起几十年,是我哪儿做了对不起他们的事了?哪儿对他们不好了?细细检查,没有。那就是自已尔格老了,他们大了,用不着自己了。想着,她红了眼眶。</p><p class="ql-block"> 继子见状,淡淡一笑:“你想一想,想一想咱再说。”说着站起进了卧室。</p><p class="ql-block"> 徐翠平瞅了个空儿,坐在王义正床边,轻声叨叨:“娃娃们叫我回我儿子那里去,几十年里,他们一满不理招我,是不要我这个娘了啊!”王义正头脑还清醒着,他用柔和的目光扫过徐翠平苍桑的脸,轻轻按按她的手,义正词严地说:“别理他们,你是我的老婆,伺候了我们老小几十年,这儿就是你的家,你哪里也不要去!”刹那间,徐翠平老泪纵横。</p><p class="ql-block"> 儿子来扶王义正坐起来吃饭。王义正坐起,看儿子一眼,认真地说:“儿子!我尔格不能动了,徐翠平你妈虽说没力量将我扶起,扶我走,可还能做些轻活儿,可以和我拉家长里短,我离不开她。再说,她进咱家几十年了,是有功之人。这家也是她的家。”儿子皮笑肉不笑地说:“爸,听你的。”王义正哼了一声,严肃地说:“你们不能味良心!”说着,接过一碗抿挟,向门外喊:“翠平,来,咱一起吃饭。”</p><p class="ql-block"> 过了几天,瞅王义还睡午觉的机会,徐翠平在厨房洗碗时,继子走进厨房,沉着脸对徐翠平说:“上次对你说的事,你想好了吗?不要靠我爸,他自己也不能自理,要我们伺候哩。我们有一个也夠伺候了,根本没精力管你。”徐翠平低下了头,立刻眼泪婆娑。心里想,他这是坚决要赶我走了。盛下,肯定没好日子过。我把这个家当成自己的家,辛辛苦苦,一心一意几十年,到如今,怎么没有了家?怎么会这样呢? 我哪里做错了?</p><p class="ql-block"> 徐翠平一步一摇走到小区的小花园,找了个小树林,给自己的儿子打电话,说了要回去的意思。儿子干脆地说:“你丢下我们利利洒洒走了。如今需要我们养老,想回来了?迟了!”她又给女儿打电话,女儿说:“我作不了我家的主!”</p><p class="ql-block"> 徐翠平再回到家门口时,锁换了。她的东西放在一个行李箱里,放在门边。</p><p class="ql-block"> 夕阳的余晖透过楼道上的小窗子把楼道照得亮亮的,给徐翠平的绿色行李箱披上一层神秘的色彩。给她那满是皱纹的脸镀上了虚幻的光影。</p><p class="ql-block"> 她要是懂点法律,当然有路走。但她一辈子就知道干活伺候人,没学过法律,不懂。</p><p class="ql-block"> 她走过去,打开楼道上的小窗,向下看看,她明白这是十楼,离地面很高。她想,跳下去,肯定要粉格扬碎。自己死了就算了,娃娃们的名声就坏了。可现在我咋办呢?去打工,没力气,去讨吃,走不动。去娘家,没有亲人了,儿女谁也不收留我。想着,她泪流满面。她在内心呼喊:我无去处!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她面前的门仍然紧闭着,仍然紧闭着!天马上就黑了,她觉得很冷。没办法活了!她的内心又呼喊了一声。然后,用尽全力,战战兢兢爬上小窗,-头栽了下去!</p><p class="ql-block"> 正巧楼下有俩壮汉抬着一大捆海棉经过,见楼上有人坠下,扑过去展开了海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