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随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55, 138, 0);">母亲心语:有人把我搡倒了,我要再次站起来</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王小玲 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99年前的1925年,甘肃陇东静宁县李家巷子。</b></p><p class="ql-block">那天阳光暖暖,两个两三岁的孩子在地上抢“毛蛋”(羊毛线缠成的球)一会儿,李家小女孩被大一点的搡倒,压在身下,脸贴地面,无力翻身,宁静地忍受着。她“狠心”的妈妈在一旁看着,也不拉她起来,直到上面的孩子松了手,小的才自己爬着站起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年后的一天,王、李两家大人说着儿女婚事,王家8岁的男孩在。那个那次打仗自己爬着站起来的小女孩已经6岁了,正巧,她带着凉帽活泼泼地走过来。王家大人问男孩:“把这个女子,给你说成媳妇,行吗?”男孩点点头,而女孩全然不知。再后来,这两个小孩,就成了我的父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母亲60岁查出冠心病,她带病又生活了37年。</b></p><p class="ql-block">若有人问我,你母亲长寿的秘诀是什么?当然,心情快乐是第一位的,这也是科学家早已验证过的。此外,母亲最大的特点是“不服输”,这是不是她长寿的秘诀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父母一辈子过得十分和睦,我没见过父母争嘴吵架,甚至极少见他们红过脸。母亲结婚时16岁,当时18岁的父亲在兰州上学。母亲在家里照顾公婆,缝制衣服、做鞋、洗衣、烧饭、簸粮、推磨。夏夜,她睡一张宽条凳,晨4点起“凳(甘肃地方话)”,给家里帮忙割麦的人烙糜面馍;腊月里扫房,她骑在房梁上身轻如燕。她每天都很快乐,一边干活,一边哼着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世纪50年代建国初,父亲在兰州革命大学学习,患了感冒,病重时只能躺着听会。时间长了,感冒转成了可怕的肺结核。当他从兰州回到静宁老家时,一进门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以后经常吐血,一吐就是半脸盆。不小心吐在床上,母亲会伸手把血掬到脸盆里。母亲当年26岁,已有两个男孩,小的嗷嗷待哺。刚坐完月子,母亲顾不了身体虚弱,反过来服侍父亲。隔壁有个寡妇,半夜总传来她凄惨的哭声。母亲说,她或许也会和这个可怜的女人一样,但绝不改嫁,一定要把孩子拉扯成人,哪怕在街上烙饼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为给父亲治病,爷爷卖掉田地购买治疗肺结核的特效药链霉素。母亲豁出去了,白天黑夜随叫随到悉心照顾父亲。父亲常在半夜吃夜餐,母亲一听招呼,就放下吃奶的孩子,披上棉袄,烧起木炭炉子。爷爷后来也养成了吃夜餐的习惯,母亲就做两份。伯父说:“你们要为贵娃妈着想,不要把她累倒了!”母亲划火柴(不安全火柴)点灯,窗框上被她划出一条又粗又深的黑印,而父亲这场病带来的恐惧,在母亲心灵上划下的黑印该是多粗多深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爷爷的药加上母亲的心,让父亲从卧床不起到拄杖蹒跚,再到静宁一中当起了半个教员(月工资一袋面)。后来,父亲的病一天天好起来,心情舒畅,工作成绩突出,被调到天水师专。因天水师专学校合并,1956年父亲来到西北师大数学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年困难时期(1959—1961),大哥19岁,二哥10岁,我8岁,弟弟5岁,都是能吃的年龄,可粮不够,大家整天饿着。每天早晨,母亲用大小不等的碗为全家六口每人蒸一碗中午的米饭。一天早饭后,二哥实在忍不住,用勺子从自己碗中掏了一块,一口吞下,才去上学。第二天他掏了两勺子,直到有一天碗里的米饭被掏得只剩一个圈圈了,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全吃了。中午放学他没回家,在师大水塔山转悠。一会儿,他听见母亲喊他,想躲,但被母亲一把抓住。母亲拉着他回家,把自己的米饭全拨在他碗里,吼了一声“快吃”,二哥吓得头也不敢抬,几口就扒完了。那天中午母亲只喝了些水,就去幼儿园上班。从那以后,二哥再也不“寅吃卯粮”了。因少吃、不吃让给孩子吃,母亲的腿上一按一个坑,1961年春节照得“全家福”照片上,母亲的脸浮肿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生中,有些时日被刻在心田。1968年11月26日,我从省城兰州到康乐县插队落户。1969年3月15日,“牛鬼蛇神”的父亲被“解放”。1969年4月14日,虽然母亲没说:“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市吃闲饭”,也被派往靖远县东升公社柴辛大队上沟小队落户农村,14岁的弟弟上甘肃师大附中仅两个月,也随行落户。起初在农村的房子只有7平方米,自行车只好挂在墙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东升公社,是靖远县最偏、最苦的公社,那儿没有河流、水井,人们吃漂浮着牲口粪渣的窖水(积存的雨水和雪水);那儿靠天吃饭,麦子亩产100多斤,一个工分8分钱。母亲与当地人关系融洽,还和一个女人拜了干姐妹。1974年12月,弟弟参军了。1975年,经过小队、大队、公社和县上的层层审批,母亲的户口才迁回兰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记得1969年7月,母亲从落户的上沟小队到靖远、由靖远到兰州;紧接着从兰州到临洮,千里迢迢来看我。至临洮,误了一天一趟的班车,思女心切的她,裹着小脚的她,听说我们插队地没菜吃,竟然用背包十字交叉,背着沉重的萝卜、白菜步行60里到了康乐乡下。晚上,母亲和我们四个知青睡在只能容两人的炕上,鼻尖贴着墙,不敢翻身。第二天,她的脚肿得像发面馒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长得好,她的相片曾被放大立在照相馆的橱窗里。八十多岁的人了,穿什么都好看,一件不起眼的旧衣衫穿在她身上都显得很美。和母亲在一起时,我常想起降央卓玛唱的《慈祥的母亲》:“你是美人中的美人”。2008年,一个民族学院的漂亮女生给她梳头的温馨镜头出现在千家万户的电视上,那是85岁的母亲,被甘肃电视台邀请拍了关爱老年人的公益广告,主题语“关怀的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去参加师大的老年迪斯科,练了好多天,运动会前夕彩排时,她和张奶奶一起被刷了下来。可是,第二天她照样去,自觉排在队列后边,因为她太喜欢舞蹈了。她不服输的精神感动了上天,第二年的运动会,她被邀请参加了迪斯科表演。以后,她打太极拳、舞太极剑的身影,又洒脱在每年的运动会上。几十年后,90岁的母亲告诉我这句书中没有的富有哲理的语言:“有人把我搡倒了,我要再次站起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和父亲一直坚持打太极拳、舞太极剑,能独立打24拳、舞42剑。几十年后,她身板挺直。可是,那位同被那次迪斯科表演刷下来的邻居奶奶,凡是见了一起跳舞的人,总怒目相视,再也不入其中,后来她腰弯得像虾米直不起来。啊!这就是性格,谁不说这也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仅体育,她还正式进入师大老年音乐研究生班,所学均为古典歌曲,不知没有文化的母亲是怎样“附和”的?她说平日练时,就小声唱,只求能够在那个有音乐的快乐环境里。不是“南郭先生”的母亲,竟然获得研究生班的文凭。母亲告诉我,“因为爱音乐,所以也不怕丢人了!”她曾几次登上大学的舞台演出,在师大教师家属中实在是特例。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记得母亲88岁那年,我每天下午用轮椅推她到大操场,她拄手杖,迈小脚,能在操场较硬朗地走上800米。路边的大学生、熟人会竖起大拇指:“王奶奶,厉害!厉害!”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95岁时,视力很差,耳朵也不好使,但思维清楚,总觉得给我们添麻烦了。我们兄妹四人轮流看护,虽然辛苦,因为母亲在,我们都“多少还有点孩子气”。(老舍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19年6月23日,97岁的母亲李洁贞,她踩着小脚“远行”了,她走得很安详,可以说是寿终正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人把我搡倒了,我要再次站起来!”这是母亲90岁时对我说过的一句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句话,一辈子,我把这句话看作是母亲对自己人生的总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版权所有 请勿侵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王小玲2025年1月14日于杭州,文章完稿于2024年12月27日。</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