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药里甜味宝塔糖

巴山异人

上个世纪70年代初，我还是一个懵懂无知、贪玩成性，整天流着鼻涕的毛孩子。由于营养不良，或是吃的食物的营养，全被肚子里的蛔虫抢食了的缘故，我不仅长得个子矮小，而且还十分精瘦羸弱，好像一股大风就能将我刮走一样。小伙伴们看我弱不禁风的样子，便给我取了一个很形象、很生动的外号和绰号，名叫瘦猴子或瘦猴儿。对于小伙伴们的外号和绰号，我也见怪不怪，也不生气，相反还欣然接受了。

那时候，不懂世事世故的我，多么希望两件事情时常发生。一是希望自己的肚子经常无缘无故地疼痛，二是希望母亲常常带我去附近的药铺看病。因为每次肚子疼去药铺看病，年老的黄医生都会给我递上几颗甜甜的宝塔糖。

黄医生60多岁的年纪，长着一口洁白的牙齿，满头银发，圆脸微胖，还瘸着左腿，走路总是一闪一闪的，一拐一拐的，一冲一冲的，上半身一直向一个方向倾斜着，但他脸上始终挂着笑颜，一副慈祥慈悲的面容，像一尊跛脚的弥勒佛。每次看见黄医生走路十分滑稽的样子，我就想笑，但又不敢去笑，因为曾经笑黄医生，还挨了母亲一顿打。

母亲每次带我去黄医生的药铺，黄医生都会让我躺着，撩开我的上衣，将裤子向下退一退，用他宽大的手掌在我的肚皮上，上边按一按，下边揉一揉，左边捏一捏，右边敲一敲，弄得我全身痒痒的，酥酥的，麻麻的。他又让我站起身吐出舌头，仔细查看我舌苔的颜色，然后很有把握地对母亲说，这娃儿又长蛔虫了。接着，他一瘸一拐着艰难地踱到药柜旁边，取出几颗宝塔糖递给我，还一再叮嘱，不能一次贪吃吃完，要按剂量分几次服用。

孩子们因为吃东西时不讲卫生，没有洗净带蛔虫卵的蔬菜，或是接触到带蛔虫卵的动物，或是饮了带蛔虫卵的生水，或是经常生吃一些未洗净的瓜果，或是触及到带蛔虫卵的土壤，肠道内因感染蛔虫卵，就会慢慢滋生出寄生虫。这种寄生虫，就是白色透明而圆鼓的长条形蛔虫。轻者，肠道内仅长几条蛔虫。重者，肠道内会长一窝蛔虫。它们相互缠绕在一起，聚集在一起，如土壤里潜伏的蚯蚓。蛔虫在平静时，它只管在肠道内吸取营养，不躁不动，但它们一旦受到刺激和惊扰，或是受到外界食物的影响，它们就会在肠道内蠕动，甚至翻江倒海，让人不得安生，严重者还会危及生命。

宝塔糖虽名为糖，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糖，而是一种形状、形态神似宝塔的圆锥体驱虫药，专门用来驱除肠道里的寄生虫蛔虫。最初，宝塔糖的主要成分是山道年蒿的植物提取物，这种成分通过兴奋蛔虫的神经节，导致其肌肉发生痉挛收缩，从而使蛔虫脱离肠粘膜被排出体外。后来，宝塔糖的成分变为磷酸哌嗪和盐酸左旋咪唑。磷酸哌嗪宝塔糖，通过麻痹蛔虫肌肉，使其脱离寄生部位，随肠道蠕动排出体外。盐酸左旋咪唑宝塔糖，则通过影响虫体肌肉的无氧代谢，减少能量产生，促进虫体排出体外。

那时候，我们都俗称蛔虫为槽虫。宝塔糖呈白色、粉色、红色和绿色，如红枣般大小，下圆上尖，带有螺旋上升的小螺纹，样子十分精致乖巧，甚是标致好看。宝塔糖的包装纸底部，印着粉色的圆圈商标。把宝塔糖放在嘴里嚼起来，不仅甜滋滋的，还脆生生的，十分可口，深受小孩子们垂爱。孩子们见了它都爱不释手，根本舍不得轻易吃掉。

是药三分毒，是药三分苦。宝塔糖虽然有甜味，甚至比水果糖还甜，但没病没灾的，谁又无缘无故地爱去吃药。那时候，孩子们一年到头都难以吃上一颗糖，即便是药，只要吃起来有甜味，孩子们就不管它是药还是糖了。就如山楂丸也是一种药，吃起来甜甜的，酸酸的，爽爽的，很有嚼劲，很有味道。山楂丸是用山楂和蜂蜜调制熬成的膏丸，能消食开胃，没有半点苦味药味，也很受孩子们的青睐。宝塔糖也是这种药，它绝对没有半点苦味、涩味和药味。

从黄医生那里将宝塔糖拿回家，我并舍不得吃掉，而是长时间拿在手里把玩着，翻看着，还时不时用舌头舔一舔，吮一吮，过过糖果甜味的干瘾。即便肚子再疼，也会强制自己忍着扛着。母亲见我一直舍不得吃下，便站在我的旁边，督促我依照黄医生的嘱咐按剂量吃下。宝塔糖虽甜，是孩子们的至爱，但对蛔虫来说，却是它的天敌，是一种毒药。孩子们一旦吃下去，因为有甜味的误导，肠内的蛔虫误以为又是什么营养丰富的食品，它们又开始争先恐后地去抢吃。

殊不知，宝塔糖对它们来说，就是敌敌畏，就是百草枯，就是鹤顶红。宝塔糖一旦进入肠道，就会打破蛔虫原有的安宁和平静。它们犹如人吃了毒药，也会难受好一阵子。它们一难受，就会在肠内缠绕、搅动、翻滚、爬行，就如孙悟空在那些妖精的肚里大闹天宫、翻江倒海。蛔虫一难受，就会让人生不如死，疼得让人坐卧不安，甚至在地上打滚。孩子们实在疼得受不了，就会哭哭啼啼，大声叫唤着，吵嚷着。

折腾一个夜晚后，因宝塔糖药效发力，蛔虫渐渐偃旗息鼓，没有力气再翻江倒海大闹天宫了，逐渐平静安静消停下来，它们只想早点脱离苦海，从肠道内钻出体外。此时，孩子们的疼痛也慢慢减轻，可以忍受。只是此时，肛门一点都不舒服。药昏的蛔虫慢慢向肛门爬行蠕动，弄得肛门痒痒的。没有力气的蛔虫，顺畅的时候会随着大便一股脑儿全排出体外，让人舒服极了。不顺畅的话，或者说没有大便排出，蛔虫就会在肛门口进出两难，艰难地徘徊着，甚至会露出一小截在外面，进不得进，出不得出，让人难以忍受。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家长就会将孩子抱在怀里，让孩子趴在他们的双腿上，退去孩子的裤子，毫不犹豫地直接上手用纸包住露在体外的蛔虫，用力生拉死拽。有时因用力过猛，也会将蛔虫拽成几截。

宝塔糖虽甜，也不能贪吃，毕竟它也是药，不能随便服用，还得以讲卫生为主，加强前期预防。随意服用宝塔糖，也会引起一定的副作用。如吃了磷酸哌嗪宝塔糖，可能会发生恶心、呕吐、腹痛、腹泻、头痛、感觉异常、荨麻疹等，过敏者也可能会发生流泪、流涕、咳嗽、眩晕、嗜睡、哮喘等不良反应。

时代在变迁，世事在改变。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虽没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美味糖果来填充我们的诱惑和欲望，但宝塔糖却成了我们童年时，唯一的一种充满温馨的时代记忆和烙印，也填补了那段缺乏糖果的空白岁月。即便时间已过去50多年，这种记忆和烙印，却始终难以被轻易抹去和忘记。（2025年1月5日写于湖北宣恩贡水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