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老秦岭

关门不锁寒溪水

清晨刚麻麻亮，与谢老师从商州城出发，翻过老麻街岭，沿着丹江溯流而上，不多时来到丹江源头第一镇黑龙口。

清晨的街道刚揉开惺忪的眼睛，没有多少车辆，小吃摊上却已热气腾腾，店主不紧不慢地炸着麻花、摆放着豆腐干，鼓风机呼噜噜地发出单调的声响，小镇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豆腐干是黑龙口的特色，几十年来远近闻名。不知是豆子好？水质好？还是工艺好？反正做出来的豆腐干香味浓郁、劲道耐嚼，比其他地方的好吃多了，已经成为商州美食的代表之一。

在312国道未通车的那阵子，黑龙口可是外地人进入商洛的第一镇，那时的街道车水马龙，每到逢集人车挤的水泄不通。自从312国道改走牧护关，不再翻越老秦岭后，街道冷清了不少。不过这么多年来，随着商洛康养之都建设的深入推进，越来越多的西安人自驾来黑龙口游玩，镇子又渐渐红火起来。

27年前的夏季，在南京打工的我坐火车返回西安，在解放路汽车站坐上西安至西峡的长途班车。满满当当一车人出了城，向东南一头扎进九间房流峪中。沿着曲曲拐拐的山路哼哧哼哧往上爬，把我甩的晕头转向，直犯恶心。不知过了多久，才爬到秦岭黄河分水岭。车子一路欢快地下到黑龙口镇，在镇西头停了下来。这是第一次来黑龙口。是日逢集，车子拥堵，给司机交代在东头路边等着，顺便逛逛集市。一街两行摊位鳞次栉比，摆满各色商品，一缕缕麻花清香扑入鼻孔，讨价还价的争论声和商贩的吆喝声混在一起，显得格外热闹。

掏钱买了一根麻花、一碗豆浆，打发咕咕直叫的肚皮。麻花色泽金黄，一咬咯嘣一下，香甜酥脆，口感极佳。看着堆着如小山般的麻花，与老板娘攀谈起来。她说，麻花根本不愁卖，炸一大盆面当天就卖完了。如今，炸麻花的清油仍然在不停翻滚着，麻花熟悉的清香又一次钻进鼻孔，不知还是不是当年的那位老板娘？

黄亮亮的腊肉挂在架子上，看着特别诱人，想起家乡的腊肉，和绿豆煮挂面头的年关快近，街道显得比往日更加热闹，加之312国道临时排险道路中断，北上南下的车辆从西街绕过来，使街道一时更加拥堵。仰起头又看了看这座拱门，与27年前的似曾相识。挂面，鸡蛋，是招呼贵客的一道美食，硕大的鸭蛋与挂面不知能否联联袂上演一顿美味佳肴？来黑龙口不带些美食回去，实在是个遗憾。糖酥饼、热豆腐、柿饼，个个都有魅力，除了买些品尝外，还捎带一些回去，给家人，送亲朋，让他们感受黑龙口的美食诱惑。

在拱门附近，谢老师请我们父子吃了顿地道的美食--锅盔肉丝汤，吃着吃着，我们一阵感慨，感慨还是当年熟悉的味道，感慨时光的流逝如此的残酷无情，一去永不返了。

从黑龙口沿平展的101省道一路而上，转过几个弯，便来到赵湾。两边坐落着一排古老的楼房。谢老师说，这里原来是黑龙口汽车站所在地，过去非常热闹，一街两行有很多商店、饭馆。如今早已褪去了繁华，以日渐残破的身躯，默默见证着岁月的变迁。

走着走着，地势开阔起来，太阳爬上东山，洒下柔和的光影。河对岸叫宽家坪，是整个沟峪内最宽的一处地方。房屋坐落在坡根上，门前是大片的平地，大部分土地裸露着。此地地势较高，气候温凉，一年只能种一季庄稼，不过洋芋品质很好。

在一处庄子前，我们停下了车，逆光拍摄农舍房檐下黄灿灿的苞谷穗子，在这个季节，很难拍摄到这样的场景了。这是农人一季的荣光，是骄傲的炫耀，更是寒冬里一抹温暖的乡愁。在广袤的农村，庄稼是农民的命根子，过去乡亲们就靠着它续命，他们用一生的辛劳，与土地结下了很深的感情。如今虽然种粮不再是他们收入的主要来源，但那份与生俱来的情感还在，只要能下地干活，依然不会让它荒芜，否则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枝头上稀稀落落的柿子已经熟透了，颜色变得暗红，不明白鸟雀为什么还没有啄完？路边有一座非常古朴的民居，木门板用泥巴糊了一半，门上写着铁炉子乡胡村，铁炉子乡消失恐怕快有30年了。原来的铁炉子乡变成如今的铁炉子村，这既是行政区划的合并重组，更是农村社会变迁的缩影。行政区划历来因管理需要而设置，那些年的农村人丁兴旺，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加之生产力不发达，交通不便利，乡镇面积普遍都不大。这些年，随着城镇化的快速推进，农村人口越来越少，在很多地方，原来的一个区变成一个镇，原来的一个乡变成一个村，这既是一种进步，也是一种无奈。

早起的乡亲穿着厚厚的棉袄，双手插在口袋或袖筒里，静静地在晨光下晒暖暖。看着我们拍他们，显得有点不自在。冬日的山野呈现单调的色彩，蛰伏在群山怀抱里的村庄似乎进入了冬眠期。外面天气太冷了，不如睡在热炕头上，“猫冬”也是山里人一年中难得的清闲时光。在铁炉子村与中坪的交汇口，坐落着几家商店，公交车正停在路边等旅客，但没见一个人影。山坡在晨光照射下，呈现出暖色调，也给脚下的村庄平添几分祥和舒适的氛围。

这里矿产资源丰富，那些年乡镇企业很发达，给乡亲们带来了财富，过上了小康生活，但也污染了山林耕地河流，给乡亲们身心健康造成极大危害。尤其作为一江清水供京津的丹江源头，这种局面根本不可持续，政府痛下决心关闭了工厂，填埋了矿山，恢复了植被，处理了河道，昔日的丹江源头又恢复了往日生机，对面这座废弃的厂子成为那段历史的标本。

你只知道在深秋来峡口看红叶，谁又知道隆冬的峡口是什么样子？101省道从东峡沟口向西过了桥，迎面是一堵醒目的山崖，上面刻着“秦岭峡口红叶”几个鲜红的大字。转过一个弯，没走几步，两边山势像刀切斧凿而成，落差达几十米，压迫感极强，看着心惊胆战。岩壁上还爬着杂树，根系深深扎根岩缝中，诠释着生命的顽强。每到深秋，这里灿若烟霞，美轮美奂，四方游客络绎不绝，车辆挤的水泄不通，已被评为全国天气气候景观观赏地。

道路像一条玉带沉在谷底，峡谷的宽度仅仅只能容下这条路，可谓名副其实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咽喉地带。这里是当年商洛五县通往西安的必经要道，见证了无数的车水马龙。抬头仰望，天空挤成了一条线，很像置身于金丝峡，超过九十度的岩壁盖过头顶，仿佛随时都有塌陷下来的可能。河道边修了一排供游客休息的凉亭，对面岩壁上挂着冰瀑，谷底的小河在淙淙流淌着。

据《商州直隶乡土志》记载，商州通往西安有两条官道，主路为西干路，也就是著名的商於古道。由州城出城，十里许胭脂关碥。十里至梁家塬。 二十里至麻涧河街。二十里至古树塬。二十里至黑龙口。十里至秦岭铺。十里至郭家店。十里至秦岭巅。五里至东牧护。五里至牧护关。再五里为蓝田界。在蓝桥镇向南翻过山垭经蓝关古道下到关中平原薛家村。唐代大诗人韩愈“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千古名句就出自这里。另一条路为西支路。由黑龙口西北经松沟口，行十里至胡家街。再十里至铁炉子。五里即三里峡。又十五里越秦岭，通蓝田界。

进入近代以来，随着经济、军事的需要，公路迎来了大发展，由于蓝桥以下那段峡谷地形过于崎岖，在工程机械不发达的当时，沿河修建公路难度很大，从蓝关古道走坡度也太大，就将通往商洛的国道改为从九间房流峪进入。这条路修建于1936年，为当时京陕（南京-陕西）国道的一段，又称长坪公路，一直使用了60多年。随着1999年经过牧护关的新312国道修通，以及后来的福银、西商高速相继通车，这条老国道逐渐隐没于秦岭深处。

当年在修建这段公路时，两边山崖很可能经过人工处理，因为峭壁比较齐整，不像自然形成的，是不是施工人员绑着粗绳吊在悬崖上一点一点凿开的？听谢老师说，当年这里坡陡弯急，大货车经常刹车失灵，车祸频发，车毁人亡的惨剧时有发生。每到大雪封山，路滑难行，拥堵是常态，几天几夜才能从西安走到商州。

过了峡口，地势豁然开朗，路边是一排民居。如果没有这条公路，这里绝对是个被外人遗忘的世外桃源。在盘山公路脚下的拐弯处，有一户农家，门口和树上悬挂的广告牌上写着“商山泉水豆腐干”。仔细看墙上，还有一首诗：“始于庞卷歹心创，西域途中传四方，世代相传至今朝，改革开放再发扬。黄豆浆水使妙方，黄白硬软一味香，劝君留步尝一尝，补心益脑保健康”。如果你来老秦岭，不妨在此稍作停留，尝尝美味豆腐干后再出发。

汽车沿蛇形公路爬上老秦岭之巅，回首望去，视野极其辽阔。在一缕逆光下，远山如眉，公路似带，谷如深渊，眼前场景无比的震撼。向西望去，秦岭之脊凤凰山展开宽厚博大的身躯。这条沟叫张家沟，丹江的第一滴水就来自于这里。山坡上植被非常茂密，山顶树丛中还有星星点点的残雪，一阵冷风袭来，浑身打了个激灵，缩了缩脖子，裹了裹衣服。万里江河有源头，八百里丹江源头就在这里，一滴水流着流着就成为一条江，看着眼前的山洼，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分水岭附近路南有处稍微宽敞的平地，坐落着一家农家乐，我们停车采访了起来。这家农家乐叫“分水岭农家乐”，主要经营豆腐干和地方家常菜。这里属于商洛市的地盘，也是入商后第一家农家乐。女主人将竹筛子支到路边，摆满嫩白的豆腐干，招揽过往的游客。男主人正在灶台上灌开水，一股蒸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看着我们进来，搓搓手微笑着向我们打招呼。

男主人叫祝老二，今年64岁，家住山下的西峡村（如今并到铁炉子村），老伴小他4岁，娘家在黑龙口下面的大虎沟。他们在此开农家乐已经有10年了。豆腐干是自己制作的，所用蔬菜都是自己动手种植的。问为什么要自己种而不去山下买呢？他说这里离铁炉子村16里，离镇上30里，买菜很不方便，代价也很大，就拾了邻居的3亩多地种了黄瓜、西红柿、辣椒、茄子等各种蔬菜，同时也降低了经营成本。

老祝说，他家里有六口人。老两口，加上儿子儿媳、两个孙子。女儿嫁到了三原县，儿子目前在西安一家货场当搬运工，活很重，养活他们一家子。我们老两口还能干得动，就不用娃操心了。

说起他们的家事，老两口你一言我一语娓娓道来。他有弟兄6个，但娶妻分家后队上没有再给他分地，父母只给了半间房，一家人要过日子，全凭一双手苦干。那时粮食紧张，吃了上顿没下顿，加之野猪祸害，日子过得紧巴巴。前多年，政府号召群众搞多种经营，他想秦岭山头上时常有过往旅客，肯定有商机，脑子一拍，就在这里盖了这间简易房，开办起农家乐。

这两年，大家经济条件好了，每到周末，西安的、渭南的、咸阳的市民都呼朋唤友来秦岭里玩。这里地势高，气候凉，植被好，是纯天然的避暑氧吧，生意慢慢有了起色，每年从“五一”一直能干到“十一”左右，生意最好时一天能收入三四百元，再忙也没有雇人，主要是小本经营不挣啥钱。

他们用水是通过水泵从山下抽上来的山泉水，每天清晨抽1吨多水就够一天使用了，这几天管子被冻住了，需要每天带着水壶骑摩托从山下运上来。

夏天倒不要紧，冬天可遭罪了，在高高的秦岭分水岭上，寒风是这里的常客，冰雪始终挥之不去，他们像顽强的小草，默默坚守在这方苦寒之地，为了生活，也为了希望。

希望他们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生意兴隆，用自己喜爱的方式颐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