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的一位老友从北方来,于入夜时分坐地铁在龙翔桥下,然后走着,走几步住进位于解放路靠西湖很近的一家酒店。这一带他应当很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就来过,我陪他在延安路上一家素菜馆用过餐,一人一碗绝不欺人的绍兴老酒。他有些不习惯,说这种酒有汤药味道。不过在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年轻,我对他说可以连喝三碗,这种酒是越喝越香。他果然就把这种在当时五毛一碗的酒跟我连干三碗,喝完后人即变得豪爽起来,说如此喝才算是人在江湖,有剧中那感觉。我们是在手机上聊,我问他说你这次过来有何打算,逛湖?他说这个不急,你先陪我去绍兴看看。我说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先讲一下。他说是去绍兴的安昌古镇,说那里有个颖安桥,想去看一下。我们于是讲定,通过地铁五号线在姑娘桥站见。</p><p class="ql-block"> 这样由姑娘桥再换乘绍兴一号线,九站后我们在中国纺织城下来。这一路上我也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挺规矩的一个人,在出站后开始吸烟,话语不多,语言简练,也就冲我吧,说几句偶尔也能流露出老友相见的憨态。比如我说还是去坐公交车,805或816路可以坐到安华路环镇南路口站下,我这位老友就问,为什么不打的呢?我说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是在北方,在你们北方成天忙办事处那些事儿,天天就是打的,这里那里的狼窜。我说我后来想明白了,人不能成天瞎忙, 坐公交可以磨磨性子,或者干脆就安步当车,能走就走过去。这里面有个心态问题,我说,大隐隐于市,说得也是这方面的道理。我能感觉出他是在认真地听,然后他就说,你倒是不谦虚,花一块钱坐公交就能白话这许多。我说是了是了,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然后他就面现夸张表情望向我,说我的哥哎,“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这样的话你也敢挂在嘴边招摇过市?</p> <p class="ql-block"> 安昌古镇这里,下公交过一十字路口过马路就是,往里面走能看到停车场很大,停有很多小车,外地旅游车也有游客在此上下。他在那个地方叼一支烟站看半天。我说你这看什么呢,数车哪?他笑一笑算是回答。到进口那里,我去问了一下,回来跟他说,这地方现在不必买票,五一大假时我们过来还要数个几十。他说买票不买票,这只是个控制人流的作用。随身带一个包,挎肩上不紧不慢走着,打量游人神态,偶尔咳一下,然后站我身边,看我用手机拍照。我拍好后拿给他看,他说你这还行,能介绍几句那就更好。我说依照片上看,右边这是阳明桥,左为水阁桥,水阁桥横跨老街主河道两岸,桥后的右下方有一古戏楼,旧时每逢节日、婚丧嫁娶的日子,就有人花钱请戏班过来,当然是越剧,咿咿呀呀地唱着,演出时这里是老街最热的地方。我那位朋友说,这几十年你在南方没白混,咱们走着,你接着说,顺便当当导游。</p> <p class="ql-block"> 我观察了一下,当时日已西斜,为有个拍照方便,我们走的是水阁桥左侧的市街。说是“市街”,多半是冲那𤋮攘的人流而言,路不很宽,店家却多。为招徕顾客,有几家还把那吃饭喝茶用的桌椅往水边挤靠。在这条街上,还有一处名字叫个老安昌的客栈,我们过来时也顺便也参观了一下。老安昌客栈设在仁昌酱园旁,而仁昌的酱缸,据说清朝那会儿就有,经营得久了,凑齐绍兴这里的“三缸”之说。我那位朋友这时来了兴致,说三缸三缸,问我有没有酒缸。我说酒缸绍兴黄酒,染缸为植物染料,丝绢什么的上色用的,至于酱缸,你看看它这个晒场便知:</p> <p class="ql-block"> 高一米、直径近两米的酱缸排满晒场,是几百还是上千口这有点说不清,好处却是有,直接带动当地经济,是为酿造酱油、醋这些而设。再看下面的照片,这是酱鸭,腌制方面需要酱油要好,还得是绍兴麻鸭,所谓人杰地灵,这两样他们都占全了。还有其它酱、腊制品,我说,杭州那边有个万隆酱货店也在经营这些:</p> <p class="ql-block"> 明朝那会儿,安昌这里还只是个小镇,在经济方面,它不如南边的华舍。边走边看地说着,这时我们已经坐下,叫一壶茶,这样有茶水滋润着一边也方便说话:</p> <p class="ql-block"> 我那位老友说,你说的这个华舍我还真有点印象,过来的公交车上,那些站名……华舍小学、华舍中学什么的有三四个。我说用心了兄弟,华舍距安昌这里不远,在明朝那时候他们就有纺织产业,虽然是户家,也能弄出个日出三千尺几千尺。我说安昌这里后来就任命了一位李姓乡官,他到任后也是进行调研,请来了族长还有当地有识之士以征求各方意见。我说其实这些,书上也都是整理过的,兴修水利,消除洪涝灾害这是一项,又有效仿华舍,发展纺织业,纺棉花、织棉布这些,还有养鸭生蛋,入冬腌制酱货的的提法儿,反正安昌这里后来就开始富起来了。我那位朋友说,确定往安昌这边来,昨晚我也是做了功课,你看它这个柯桥区,它这里这个中国轻纺城,这些都不是偶然出现,应该说,跟他们这里的历史因缘有关。</p><p class="ql-block"> 这是颖安桥:</p> <p class="ql-block"> 在古语中,”颖”有突出、杰出的含义,引申为学识或技能超群。</p> <p class="ql-block"> 颖安桥这一带,在古镇桥河的两岸店家中处于中心位置,两侧店家为吸引人众,于各自门前的栏杆之上张灯结彩,给这个冬日小镇平添了几分喜庆气氛。这儿的茶肆,也不仅仅是经营茶点,你若吃点喝点,他们也都能提供服务。这样茶喝一喝,我们又要了上好的陈年黄酒、一盘酱鸭又一盘香肠,香肠是黑黑的那种,切好码在盘里。在我们这个年岁,酒不敢多喝,小酌几杯也是带有驱寒的意思。说一说苏州,还有无锡那里的南禅寺、清名桥,话语间老友的思路已被点开,人变得,怎么说呢,剧中那感觉又上来了。他问我对五十年代有何印象。我说这个有点远,儿时记忆吧,于今也只剩丝丝如缕的亲切远淡。他说你现在可以想象时光倒流心静如水,酒喝着,日轮向后退着,色彩褪去的乡镇房舍它们也在变化。在上世纪的五十年代初,安在天安同志与负责保卫工作的金鲁生金同志往上海去,往上海音乐学院去找一个叫做罗三耳的人。罗三耳本名罗山,在听力方面禀赋超群,解放前在国民党音乐学院做过调音师,还给宋美龄调过钢琴,是701侦听部门要找的首要人选。他这样自顾地说一气,才想起问我说你能听懂吗?我说我啊,是云中的能,声中的知。他点头,想一想又继续发挥,“安同志、金同志他们身份特殊,上火车坐得是软卧,白色窗帘是拉上的,软卧车厢过道的窗帘也已拉上。金鲁生进出很是警惕,他们中途换了一次车,躲过国民党特务的暗杀到达上海。那是个雨天,街巷,他们在里面走着,可见水泥抹面的平房,地面上水迹汪汪。他们先与铁路公安部门取得联系,然后在一名穿军装的公安人员引领下来到音乐学院钢琴系的楼下。接下来的事情有点复杂,罗三耳被人从楼顶推了下来,临终留下话让安在天他们到乌镇去,说那里有他们要找的人。”</p> <p class="ql-block"> “你想过没有,”他这样说,“这个颖安桥跟乌镇那边是不是有得一拼?”我说是啊是啊,那时乌镇的东栅正在拆建提升的工程里,于是剧组那边紧忙地赶过去,就算是赶上好时候了。我说对于阿炳,阿炳确实有两下子,天耳,在乌镇那样的旧环境里走出来,把安同志看成天下最好的人,在他宣誓成为陆家炳进入701A院,第一次上机就能有所斩获,侦听找台这些事他也都是完成了,成为一等功臣,他赢得了所有701人的敬仰与热爱。我说麦家或柳云龙的《暗算》,的确能让我们想到五十年代,那时候我们小,没多少关于物质上的要求,有口饭,能吃上就行。那时候的民居大多为平房,也有裸砖的楼房,窗框大多为暗红色。马路上有原木线杆,树比车多,像外立面能抹上水泥的房子不太常见,也许只有上海有,大城市里才有。大嗽叭里响着我们现在被称为红歌的革命歌曲。</p> <p class="ql-block"> “一部剧若能在初始部分让人找上感觉,唤醒人的年代记忆,这就是最成功的地方。”付帐后我们沿河傍桥地那么走,他跟我这样说。然后又问我,你说葛优那张剧抛脸当年是怎么把我们迷住的,还有杨立新,《甲方乙方》也就演个结尾,就能让人过目不忘。他说你看人家杨立新,演个技术员,夫妻两人二十年两地分居,爱人曾秀琴还得了绝症。杨在医院里愁容满面,拿一张面巾纸脸上擦拭着,那是真哭,眼泪说来就来。葛优把蜜月新房的钥匙放他手上,杨有一句是说,“咱们素昧平生,你们把新房借给我……”葛优往下接:“有句话你别不爱听,她不是沒多长时间了吗,你们就当在我那里补一个蜜月。”——新年就要到了,大红灯笼,外面大雪纷飞,冯小刚、贾冰、葛优还有刘蓓他们屋里凑一桌喝着,都喝得有点大。葛优对刘蓓说,“我这几天老想,这医学要是进步,癌症能治,咱这房……是不是就要不回来了?”有点后悔。这时杨立新走了进来,走进他们这个屋,看着他们。葛优也真是喝大了,迎上去,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来,住吧,想住多长时间就住。”刘蓓那里:“过年我去看嫂子去。”杨立新那里,看着他们说:“她已经走了。你们真不知道,她有多爱这个家,窗户擦得那么亮,地上没有一点土。后来动不了了,就让我扶着她看,怎么也看不够。”后面是音乐响起。“他们成就了,”我那位老友这样说,“我相信五十年代过来的人,他们能做到这些。”</p><p class="ql-block"> (感谢欣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