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雪的冬天

春江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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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春江东流

图片：网络（致谢）

一

谚语说“三九四九不出手”，小时候三九天的冷，到现在都刻骨铭心。风就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毫不留情地往骨头缝里扎。大雪纷飞，冰封的河面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却难觅往日飞鸟的踪影。屋檐下的冰凌好似一串串被冻住的泪珠，诉说冬的凛冽。地里白茫茫空荡荡的一片，仿佛置身于银色的虚无之境。

农村麦子播种完毕，便迎来农闲，除了出门看戏、听书外，男人在家里修补房子、农具，女人做针线活。腊八一过，又开始置办年货，张罗着蒸包子、磨豆腐、炒花生蚕豆、做炒米糖，一派忙忙碌碌、喜气洋洋。室外虽然天寒地冻，室内的欢声笑语早已将寒冷驱散。

孩子们帮不了大人的忙，就会把脚搁在铜脚炉上，一边取着暖，一边在炉中炭火里放些蚕豆花生，听它们在铜炉中炸出的清脆声，带来满屋子的焦香。但孩子终究是坐不住的，心思早已被雪勾走。雪一停，便三三两两走出家门，聚到一起，堆雪人、放鞭炮、吹气球。吹气球的个个涨得脸通红，比谁的气球吹得大还不破裂，有时候吹得最大的那位，一得意就炸了，如同煮熟的鸭子飞了，懊悔得直跺脚。鞭炮舍不得一下子炸完，要拆下来慢慢放。带上一柱香，点着后往雪地里一颗一颗地扔，一炸一个洞。有时还朝鸡窝里扔，或者追着狗扔。走到哪儿，鞭炮声“噼啪”、“噼啪”跟到哪儿，弄得鸡飞狗跳。不过，也有安静的时候，就是在雪地里扫出一块空地，撒上玉米粒，支起筛子，将绳头紧紧地攥在手上，然后屏住呼吸，等待麻雀走到筛子的中央。心急基本上是逮不到的，小小的麻雀很机警，刚开始落地的是一只，走到筛子底下，每啄一两粒都要抬头左顾右盼，一旦感觉异样，马上脚一蹬翅膀一扇就飞走了，站在光秃秃的树桠上，还不忘“叽叽喳喳”嘲笑几声。但终究还是挡不住饥饿的诱惑，很快又飞下来一只胆大的，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慢慢地又是两三只、五六只，渐渐地雀子们都放松了警惕，埋头专心吃起来，最后还生怕吃不到，开始抢食。等筛子下面的麻雀聚多了，再猛一拉细绳，这时罩住的把胜算就大多了。

有时候大人们看我们撵着鸡与狗到处跑，仿佛精力过盛无处释放，便会拿来铁锹、扫把，偶尔还有一些糖果，让我们一起帮忙把巷子里的雪铲掉。等巷口扫干净，人人头上都像顶着个蒸笼，不断往外冒热气，但听见路过的大人夸，心里美滋滋的，比嘴里含了块糖还甜。

日子一天天变薄，天上的雪越下越小。直到开学前几天，我们才匆忙把老师布置的寒假作业做完。寒冷的冬天就这样被我们在无忧无虑中，不知不觉地消耗殆尽。

几十年过去了，想起这些往事还是心暖如春。

二

　　但是后来再也难遇小时候那样寒冷的天气，尤其是最近十几年，暖冬明显，其中2021—24年是全球最暖的四年，今年更是首当其冲。以南京为例，最低气温大多在0℃以上。

暖冬无雪，冬天便少了几分韵味。小时候，纷纷扬扬的雪，就像画笔一样，将整个世界慢慢描成白色。渐渐地，山脉、田野、房屋、树木，全都被最简单的线条勾勒出来，传递出一股来自天穹深处纯净澄澈、震撼人心的力量。那时的雪，总是那么洁白无瑕，那么细腻柔滑，仿佛每一片六角形雪花都是一位降临凡尘的天使。

在这幅线条极简的画中，家人欢聚，其乐融融，亲情在寒冷中越发显得温馨可贵。邻里也会因为清扫巷子里的雪而更加亲近。孩子们在雪地里嬉笑玩耍，只有被撵得到处跑的鸡和狗的心，比它们留在雪地上的脚印还凌乱。下雪的冬天，因为伴随着长长的春节 ，还会有各种各样丰富多彩的民俗文化活动，除了写春联、贴福字、送灶王爷、祭祖、守岁、迎财神外，还有极具地方特色的唱凤凰、划花船等。这些民俗活动，就像一幅幅充满喜庆色彩的年画。飞雪的润泽，使得它们更加生动鲜活。

雪亦是诗人的创作源泉和灵感。 难以想象，如果永州从不降雪，柳宗元还能创作出“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样意境空灵、堪称千古绝唱的诗句吗？恐怕难以做到。可能“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雪似梅花，梅花似雪”，这些脍炙人口的诗句，也都会因为缺失了雪的元素而在文学史上留下缺憾。

雪是大自然的慷慨馈赠，它孕育出了极具中华民族特色的乡土民俗和文化。我甚至觉得，雪就是冬天的灵魂。

假如没有了雪，那些传统民俗年画中描绘的雪景，那些诗词歌赋中营造的冰雪意境，于我们这一代尚且能在记忆中找寻，而孩子们恐怕只能望着读着它们，去想象下雪的模样，又怎能体会冬天带来的许多美好？

当然，乡土习俗文化如今与我们渐行渐远，更多的是由中国人的生产和生活方式的变化带来的，并不能完全归咎于暖冬。当高楼大厦取代传统民居，邻里间紧闭大门，网络和移动社交代替传统社交，孕育乡土文化的土壤便日渐贫瘠。如何创造条件，弘扬传统文化习俗，对于留住乡情、振兴乡村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不仅是乡村的责任，也是城市社区的义务，需要政府支持、社区落实、大众参与，社区要通过多组织活动，传承和展示民俗文化，让更多的年轻人爱上它们，爱上乡村生活。但愿盼雪，不只是人到中年才有的一种怀旧情怀。

三

人到中年，无法不怀旧。那些儿时与雪相伴的习俗文化和欢乐时光，尽管已经褪色成了一部老电影，却不时会在记忆中重现。当暖冬成为常态，雪变得稀有，电影的主题似乎慢慢变成了世间万物皆有其运行的法则，许多的时候人力难以扭转，就像这捉摸不定的天气，强求也只是徒劳。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曾经讲过一句充满深刻哲理的话，“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我们的生活其实也是如此。所以即便我们现在置身于寒冬之中，被那漫天飞舞、纷纷扬扬的大雪所包围，其实也很难寻觅到小时候那种轻松惬意、仿佛被世界呵护的感觉。毕竟，随着岁月的流逝，世界在变化，亲人在离去，我们在变老，在这过程中，很多过去的感受就如同指尖流沙，逐渐消逝，一去不复返了。

许多学者认为，地理、气候等自然条件对人类社会的形成、发展以及文明的特征具有深远影响。《晏子春秋》中早就认识到“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20世纪亨廷顿在《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一书中也提出了气候变化对北方游牧民族以及南方农耕文明国家朝代兴衰的影响。这些观点，被概括成“不同的环境孕育不同的文明”。

正因为如此，对于未来，我们理应保持足够的信心和期待。既然雪天能孕育出独特的风景与文化习俗，相信暖冬也必然有属于它的美。就像现在行走于江边，我们仍然能看到蓝天白云下，黄绿相间的柳树，它们临水而立，身姿坚韧又不失绰约，风中摇曳潇洒自在；一路上还有很多锻炼打卡的市民，他们矫健的身姿、充满活力的步伐，让冬天的滨江洋溢着热情与力量，这些同样可以入诗入画。还有我们每个人家里餐桌上的蔬菜、水果，甚至水产品，无论是品种、数量，还是品质，现在都要比以往丰富得多和好不少，这些一定程度上也都归功于暖冬。世间很多事的利弊，换个角度，结论可能截然不同。

我们不妨把与雪有关的美好记忆藏在心底，作为驱动我们前行的动力，尽我们的努力去做些有益文化和习俗传承发展的事，其他顺其自然就好。当我们以这样的态度去面对生活的时候，内心也就能够坦然释怀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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