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树

步雄

　　搬到郊区近二十年了，送走了一条狗，养大了十二棵树。

狗是一只漂亮的苏格兰牧羊犬，快到十八岁时走的，其同宗活到十五岁就算“狗瑞”了，十八岁啊！靠它的好基因，也赖我们相伴相生的快乐滋养。

树共有十二棵，都是十几年前陆续栽的，原本是十三棵，有棵长歪歪了，挤坏了院栏杆，忍痛伐掉了，避开了不吉利数。六棵核桃，三棵香椿，一棵柿子，两棵山楂，还有一架青葡萄，卖相不好，但很甜。

种树四季有得，最喜春天。山楂花开，做果儿那几日，蜂儿得了号令般翩翩而聚，在白花点点中嗡嗡起舞，倏忽而去，留下了赤色的种子，几日后，细如火柴头的浆果便支棱起来，青青的，弱弱的，形同伞骨，凭经验，当年的收成就坐实了。停暖过后，满树的香椿就冒了出来，洗净，焯水，切碎拌炸酱面或裹上鸡蛋面糊炸至金黄，谓之“香椿鱼”，其香飘四溢，捆成把儿，满世界去送人，讨个“晓寒料峭尚欺人，椿态苗条先到柳”的彩头儿。

夏日里，每一场急雨都弄得一地的落果儿，柿子最多，核桃大小时最羸弱，起初很是痛惜，后来才知道是一种优胜劣汰，生物如此，社会亦然，不足惜的。夏风掠过，枝头爆满的果子划得窗户山响。趁兴在树下支一柄旧伞喝茶，饮而不拘其器，茶亦不吝品类，求的就是那份爽风拂面的清幽，讨得前几十年未得之暇，未得之安。近三年疫情，生活粥样化，人像树般蛰伏着，读过许多关于树的散文，茅盾的《白杨礼赞》里将树比喻成北方的汉子，有着风雪的压迫下的朴素，坚韧，勤劳。我这个北方汉子演绎了树的另种特质，那就是无言的忍耐力和不离寸地的行动力。

最喜秋天，日间，灰喜鹊在树间起落嬉戏，嘎嘎盈耳。入夜，蟋蟀湫湫最宜伴眠，增值了一家人的寂寞人生。九十月份，收成来了，如火的山楂果散落一地。早熟的柿子招来百鸟吸食它的甜浆，胆大的鸟儿大半个身子探进去啄食，它们慢慢将它镂空，徒留一副皮囊在枝杈上，阳光照来，通明透亮，像一盏悬灯。鸟们苦冬，总要留下半树悬灯，供它们吃到满地的迎春花开。

秋天的果子一时吃不完就深加工，山楂切片在微波炉里烘烤后做茶饮可以喝到明年。尝试做过柿饼，不成功，发霉扔掉了。独创了“柿子饼”，用柿子泥合面烙饼，黄黄的，软软的，甜甜的，有些粘牙，味道像极了陕北糜子面年糕。

爱犬麦琪生前最喜欢卧在树下一丛“黄姑娘”旁歇息。秋风掠过，黄姑娘的叶梢和花朵同麦琪的大尾巴一同晃给我看。“难将心事和人说，说与青天明月知”，狗死后，自感老了，老人孤独。可有麦琪活在我们的美妙记忆里，有这十二棵连心树记载着我们在这个小院子里的幸福过往，来此走过一遭儿，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