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年猪 文|陈贤

淡淡的烟草味

在农村，杀猪过年是迎接新年的一个盛大仪式，也是亲朋戚友聚会的好日子，更是小朋友们解馋的好机会。不仅充满了浓浓的烟火气息，也预示着新的一年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一般进入腊月开始，就会有人家接二连三宰杀年猪，按老人们的说法，进入腊月，就是辞旧迎新了，天天都是吉日，杀年猪吉利。

在我的记忆里，家家户户都能有年猪杀，应该是实行土地分包到户的时候开始的。在大集体制度里束缚久了的农民，有了自己的田土后，那种干劲，那种精神风貌，可以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家户户卯足劲地养起了猪牛羊鸡鸭鹅，一天到晚总像有使不完的劲。从愁口粮，愁衣服，缺钱花走过来的人们，仿佛一夜之间看到了希望，有了奔头。

包产到户的头一年，我们村里几十户人家，家家户户都养了猪。腊月一到，村子里接二连三就开始杀年猪，放鞭炮，庆祝一年的丰硕成果，庆祝政策变化给农民生活带来的巨大变化。大家你请我我请你，轮番请人到家里喝酒吃肉，分享各自的喜悦，敞开心扉，憧憬未来的美好生活，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幸福而满足的微笑。

农民们一年到头难得吃上一次肉的生活，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品质优良的猪肉

对于现在的人们，吃肉是件再平凡不过的事情，人们不仅可以天天吃肉，餐餐吃肉，还可以挑肥拣瘦，还可以变着花样挑口味。

而对于经历过吃穿都得凭票供应，甚至一年到头都难得吃上一次肉的人们，那种对吃肉的渴望，那种吃到肉后的无比满足，不是亲历，谁又能体会得到其中的滋味？

分肉吃的日子

大集体的时候，家里所养的猪是必须送往食品站的，每户都有向国家输送牲猪的任务，就像交公粮一样，完成了牲猪任务，才能换取相应的工分，完不成任务就得受罚。

平时想吃肉，只能凭国家发的肉票去食品站购买，而肉票只有吃商品粮的城镇户口才有发，农村人想吃肉，确实是件很奢侈的事。

到了年底的时候，国家会允许每个生产队杀一两条猪分给村民，按人口分发。

一到年底，全村老老少少都在盼望生产队杀猪分肉的消息。虽然每户能够分到的肉并不多，可对于一年到头难得吃上肉的男女老少而言，却是非常期待的大事了。

天还没亮，大人们便纷纷开始忙碌起来，烧水的，筹备案板的，各司其职；孩子们也都会早早起床，生怕错过了这一年一度的杀年猪盛宴，全然不顾刺骨的寒风，纷纷奔向生产队晒谷坪，静候屠夫的到来。

屠夫是生产队里专门杀猪的，杀一头猪可以得到十五分工分，外加一副猪大肠。只要屠夫一来，一场热闹非凡的杀猪盛宴就算拉开了序幕。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嘴里叼着旱烟，腆着圆滚滚的大肚子，挑着他那一篮子杀猪的刀子斧头，一步一摇地走到晒谷坪时，大人小孩都异口同声呼喊起来，“来了，来了，屠夫师傅来了”。孩子们不禁欢呼雀跃，顿时一窝蜂围了拢来。满怀期待等着吃肉。

猪被几个人簇拥着从猪圈赶出来，那肥壮的身躯一摇一晃地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惹眼。几位青壮年男子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地将猪按倒在地，娴熟地用绳子捆缚住猪的四个蹄子。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始拼命地挣扎、嚎叫，但为时晚矣。只见屠夫熟练地操起刀，找准位置，猛地一刀下去，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喷进了事先准备好的大盆之中。随着猪的嚎叫声越来越小，只见猪抽搐了几下后，就再也不动了。

众人将猪抬进装满滚烫开水的大木桶，一边用热水将猪身浇透，一边用力翻动着，屠夫用铁制的刮子用力上下刮动着，并在猪蹄处开了一个口子，用一根铁棍沿着口子通进了猪身的皮下，然后边拍边往里吹气。约模半个小时后，一头被吹得圆滚滚的大白猪被挂了起来。

我们一大帮孩子这时候会争先恐后的挤到屠夫师傅跟前，眼睛紧紧盯着即将开膛破肚的肥猪，因为屠夫师傅会给我们每人赏赐一坨免费的“胰子油”，那是可以生吃的，从带着余温的猪身上割下来，一口吞下去，那个美味啊，简直无法形容。

打发走我们这一大群孩子，屠夫带着几个人一齐动手，三下五除二就把猪肢解完了，按照前腿、后腿，猪内脏、猪杂分类放好，只等生产队领导前来分肉了。

分肉的时候到了，全队百十号人从四面八方蜂蛹而至，只见队长一手拿着账本，一手握着土喇叭，大声叫着各个户主的名字，前往指定地点抓阄分肉。

猪肉是按人头进行分配的，每户人家都能分得一份，尽管数量不多，可那确实是年头盼到年尾的猪肉啊。大家提着分到的猪肉，比比肥瘦，比比质量，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仿佛看到了年夜饭桌上那香气扑鼻的猪肉，口水止不住一个劲直往上涌。

杀年猪

自家有了年猪



自己家里有年猪杀，是田土包产到户后，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能自由养猪、自主宰杀了。大家都争先肯后地养猪、养牛，家家户户卯足劲地养，多的四五条，少的也会养两三条。

我们家也一样，母亲每年要喂养两批牲猪，开年买两条满月猪仔，到下半年就可以杀一条卖钱，留一条喂壮了过年自家吃。然后再买两条猪仔接上，猪栏里总会有两三条猪。

农村人喂猪有讲究，对待猪就像对待家里的一份子，每天要划算着喂什么，吃什么，除了从山上扯回来的猪草，还要备上自家种的红薯、红薯藤，红薯藤收回来切好晒干，等到冬天的时候，山上没草扯了，就用干红薯藤加米糠，碎米，再加上些斩碎的红薯煮猪潲，喂出来的猪膘肥体壮。

杀年猪的时候，家里会格外热闹。天刚蒙蒙亮，约好了的亲戚邻居就会早早赶来帮忙。母亲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先是准备些瓜子花生之类的招待客人，再烧好满满一大锅开水，等待屠夫师傅的到来。

杀年猪的之前，母亲会神秘的叮嘱我们，不要乱说话，特别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否则会被神灵听到，来年就不好养猪了。于是我们兄弟三会乖乖听话，静静地站一旁看大人们忙活，随时听从他们的调遣。

杀猪褪毛的档口，母亲已在灶房里忙着准备饭菜，她会烹制几个拿手好菜，等猪毛刮干净了架到凳子上，母亲便拿着些香纸和一封鞭炮，再备些瓜子花生之类的摆上，先到神台前恭恭敬敬地向祖先和菩萨们深深鞠上三个躬，然后点上香纸，口中念念有词，再到门口对天行三个大礼，点燃鞭炮，敬奉祖宗和菩萨们，祈求他们护佑来年风调雨顺，家人平安康泰。

敬奉完祖宗后，再邀请家里的长辈们来家里尝鲜。大家围坐在一起，一边品尝着美味的猪肉，一边谈论着曾经的艰难困苦，赞美现在的幸福生活，共同分享着收获的喜悦和对来年的憧憬。

杀猪场景

父亲过世后，母亲的年纪也渐渐大了，我们不再允许母亲养猪，杀年猪也随之成了一种美好的回忆。

每年回农村过年，看到有人家杀年猪，总忍不住要去观望，体验一番儿时的快乐场景。

又到过年了，儿时杀年猪的场景，再一次闪现在我的脑海，那热闹的氛围、诱人的猪肉香、浓郁的年味，都让我无比怀念。如今，我们生活越来越好了，吃肉已是一件极其平常的小事，那些想吃肉却吃不到肉的日子，已成历史，那种杀年猪的独特乐趣，也成了过往经历中，深深的烙印。

杀年猪，不仅仅只是一种习俗，更是一种文化的传承，它承载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对家庭团圆的渴盼。它是农村岁月里的一曲颂歌，吟唱着人们的勤劳、质朴和对生活的挚爱。不管岁月如何变迁，杀年猪的记忆将永远镌刻在我的心中，成为我心底一份珍贵的记忆。

分割好的猪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