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的不幸

心静如水（恕不私聊）

我的小姑普凤英今年已经88岁。

我还是幼童的时候，经常去同村的小姑家和表姐、表妹一起玩。

我不明白的是，我的大姑、二姑、三姑、大伯和父亲都姓童，为什么小姑会姓普，叫普凤英而不叫童凤英？

那时，我年幼，天真地以为，小姑随奶奶姓。

后来我从大人的口中得知，奶奶姓何，叫童何氏。

在上个世纪的二十年代，奶奶成为童家的媳妇后，自己的姓氏也改成夫家的童姓了，哪还有让子女跟自己姓的权力。

我曾一度怀疑，我的小姑不是亲姑姑，是普姓人家丢弃的孩子，被爷爷奶奶领回来养了。

可就是这个我认定被爷爷奶奶领养的姑姑，对我们兄妹四人特别的好。

在我父亲刚去世的那些年，我从我的大姑、二姑、三姑、还有大伯的眼里看到的是对我们的嫌弃与厌恶。

小姑则经常在我们跟前痛惜说：

“我可怜的哥嫂，我不幸的侄儿、侄女。”

言语中满是爱怜与同情。

在母亲外出的日子，小姑通常会让我们到她家去，给我们做好吃的，让我们和表兄妹一起玩。

只是，我的表兄妹们身体都不大好。

大表姐背上鼓起个大包，村里人说，那是背锅。

三表妹喘气时喉咙“呼噜呼噜”响，听大人说，那是喉包。

四表妹、六表妹脚手都有问题，走路时，脚π得厉害，整个身体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来。

小姑还有几个孩子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

最让小姑痛心的是，小姑的已长大成人的儿子和姑父的意外离世。

小姑的第三个儿子，在十几岁时在山坡上挖树根，树根松动时，被树根上面的一个大石头滚下来压死了。

姑父也在一次车祸中身亡。

两位亲人的离世对小姑的打击很大，很长一段时间，小姑才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走出来。

我得知小姑姓普的缘由，是在上小学二年级时。

那时，我已知道姓氏‌是一个人或一个家族的标志和符号，用于表明家族的血缘关系。

我们村并没有普姓人家，也就是说，我的小姑普凤英不是我们村的，她是从外村嫁过来的。

我不明白，一个外村嫁过来的普姓人家的姑娘，怎么会是我的小姑，而且还对我们兄妹那么好。

于是我就问大伯，在大伯的讲述中，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凄惨故事呈现在眼前。

在兵荒马乱的1937年，小姑呱呱坠地，她是爷爷奶奶的第六个孩子。

由于家境贫寒，爷爷奶奶无力抚养，小姑就被爷爷奶奶忍痛送给了数十公里外的一户无儿无女的普姓人家。

开始，普姓人家对小姑还不错，小姑吃、穿不愁，被照顾得很好。

小姑到普家的第三年，他们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在他们眼里，小姑就成了他们家的负担和累赘。

小姑在普家就经常挨训斥，甚至遭受皮肉之苦。

年幼的小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弟弟一出生，自己就要遭这样的罪。

逐渐长大后，小姑才知道，普家的父母不是她的亲爹、亲娘，她的亲爹、亲娘远在数十公里外的一个小山村里。

长大后的小姑也没有好日子过，她俨然是普家的使唤丫头，是佣人。

爷爷奶奶从旁人的口中也得知自己的闺女遭受的罪。

爷爷奶奶为了能让小姑回到自己身边，又不让人说生而不养，长大后却又领回来。

于是，奶奶就让自己哥哥家的儿子去把自己还不满十六岁的闺女娶了回来，说这是“亲上加亲”。

后来，我终于明白，我小姑家的表兄弟、表姐妹为何死的死，残的残，这都是近亲结婚的结果。

只是，爷爷奶奶不知道，他们的这一举动，明则是招回了自己的闺女，实则是将小姑推向了万复不劫的深渊。

小姑一生遭受了被遗弃，被虐待，儿女相继离世的惨痛经历。

小姑是不幸的，但坚强的小姑咬牙挺过了一个又一个的不幸。

改革开放后，小姑跟随智力和身体相对健全的五表妹在集镇上一起生活。

她帮助五表妹守摊卖菜，做家务，80多岁了，还一直忙忙碌碌的，舍不得停歇。

我每次回老家，都要去集镇的摊位上看看小姑，给她带点东西，送点零花钱，感谢她当年对我们的照顾，表达对她的崇敬之情。

前年，小姑得了脑梗，瘫痪在床。

病床上的小姑不停地对表妹说：

“我想小水了。”

“小水”是我的小名，我闻讯后，敢忙去探望。

病床上的小姑满脸的邹折，见到我，泪水顺着她脸上的邹折直往下滑。

经历过多次生离死别的小姑，这是第二次在我面前流泪。

我看到小姑第一次流泪，是在我父亲的葬礼上。

那时，我还小，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眼泪又表达了怎样的情感。

我紧捂住小姑干廋的手，心疼得不知说什么好，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小姑流着泪，痛苦地说：

“小水，我成了一个废人了，能吃不能动，拖累你表妹。”

小姑年岁已高，我知道这病很难治愈。

好在，五表妹很用心，一直耐心体贴地照顾小姑。

小姑的不幸，是那个时代的烙印，战乱、家穷、愚昧，都是造就小姑不幸的根源。

小姑又是幸运的，她住进了政府扶贫攻坚给盖的三层楼房，还有一个孝顺、细心、体贴照顾她的女儿。

我愿经过苦难、迎来阳光的小姑长命百岁、幸福安康！

（图片来源于网络，感谢图片提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