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童年记忆

林森

一个冬月的下午，父亲他们在王家湾修梯田时，西北风呜呜地吹得浑身发冷。然而村口的广播声，却格外响亮震耳。随着一段音乐结束，刺耳的女高音播报着: “通知，通知！各大队请注意！现在播送生猪统购任务完成情况通报……”

这时，李道伦从路口向这里飞奔，人未到，声音已传过来: “注意了，我给你们送布票，送酒票来了。”大家满心欢喜，立刻停下手中活计。父亲等人找了一些苞谷秆和干柴草，点燃起了火。

众人一齐围拢来，边烤火边听李叔说: “今年和往年一样，政府发给每人二尺七寸布票，过年有新衣服穿了。另外，公社为了庆祝元旦，每户发放半斤酒票……”“啥呀，公社庆祝‘玩蛋’，还发酒票？”赵叔故意抢着问。“莫乱打岔！”袁队长吼道。

李叔接着说: “元旦就是阳历年，公社给每户发半斤散酒票，明天就可以在供销社灌酒喝。”接着就开始给各户分发酒票和布票。

正在这时，大队汪书记和一个穿四个兜的公社干部一起来到地边。大家一边领票，一边听着村口大槐树上的广播说，全公社十六个大队中，有三个队生猪统购任务有欠账。其中，我们队欠账二头半。广播里还点了汪书记和袁队长的名字，要求三天内完成任务。

这时，大队汪书记黑着脸说: “大家都听到了吧，我们拖了全公社的后腿。刚才我在公社，秦社长还专门请我吃了小灶。”我好奇地问父亲: “吃小灶是不是吃白米饭？”父亲笑着脸，用手捂着嘴点了点头。这一情景恰好被身旁的公社干部看得清清楚楚。这干部指着我父亲问: “你是什么成分，竟敢公然诬蔑汪书记？”

袁队长说: “消消火气吧，今天第一次从广播里，听到了我袁大志的名字，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请领导们都放心，我马上落实欠账。”袁队长及时进行表态，才止住了这位干部的怒气。不过，汪书记反复强调，生猪统购任务完成后，才能发酒票和布票。说完后，汪书记又到其他队去了，庆幸的是小灶问题没有再继续深究。

李叔不得不收回发出的票。我们队欠的两头半生猪统购任务，其中就有我家的半头。父亲当即扛起锄头，和我一起回了家。

奶奶听说三天内要缴生猪统购，当即发了火: “我家只喂了一头猪，不像有的户喂三头两头，这才冬月间，还没钱买小猪，不能等到腊月间再杀吗？每顿饭的洗碗水、米汤潲水咋办哟？”

抱怨归抱怨，奶奶还是深明大义的人。一通火发过后，奶奶立即安排父亲去请了杀猪匠。

那天晚上，一家人围着堂屋的火坑烤着柴火。屋外的风吹得呼呼直响，只听“吱呀”一声，大风将堂屋门板吹开，一股冷风灌得我后背发凉，颈脖痛得直打冷颤。

父亲去把门闩扣上，大风仍吹得门板“咔嚓，咔嚓”直响。奶奶对父亲说: “今年半边猪要管一年，明天的庖汤，肉放少一些，把萝卜放多点，该请的还得请，不然的话，你吃了人家的，脸往哪里放哟！”

奶奶掰起手指头数了数，必须请袁队长、柴会计等七八个人。父亲连忙出门去请客了，我要跟着父亲，奶奶说太冷不让我去。

想着明早要杀猪，能吃上香喷喷的肉菜，我们兄弟几个兴奋不已，我高兴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一觉醒来，灶房的大锅里冒着热气，奶奶说三更天时，就起床烧开水了。天还未亮，煤油灯映照着院坝，厚厚的白雪，院坝边的橘树被雪裹得像个白疙瘩了。天空中，大雪仍在漫天飞舞，纷纷扬扬地向下飘洒着。

我连忙去院坝里踩着雪，嘎吱嘎吱地响，又去猛摇橘树枝，雪籽籽直往头上和衣领里散落着。摇猛了没注意，一跤滑出老远，手上身上到处沾满了雪，也不感觉到痛和冷。

杀猪匠来了，父亲提着一桶桶开水直往大木缸里倒。袁队长和父亲一起用绳子捆住猪脚，猪撕心裂肺地叫着。奶奶连忙出来把我拉进灶房，靠在她怀里，双手捂住我的耳朵，让我闭住双眼。

过了一阵，奶奶松开了手，我急忙跑出去。院坝边雪地上盛着半脸盆黑红的猪血，父亲和袁队长配合着杀猪匠，把猪在大木缸里烫来烫去。木缸附近满是雾气，和天空中纷飞的大雪融合在了一起。

大雪纷飞中，父亲背着半边温热的猪肉。我和父亲一起溜溜滑滑地来到小街食品站，上缴了生猪统购任务。

回到家时，萝卜肉味飘香四溢。袁队长说: “吃庖汤的客人全部到齐，只等主人了。”奶奶连忙招呼客人入坐，我们姊妹几个人只能在灶房里，围着磨盘架上支着的木板吃饭，但这并不影响我大口地吃着肉菜。

两天后，天转晴了，雪还未化完，屋檐下吊着长长一排透明的冰棱子。大人们仍在王家湾修梯田，广播再次响了起来。这次却是表扬我们提前完成生猪统购任务。李叔又开始发放着肉票和布票，边发边笑着说:“这次你们放心地去灌酒喝，去买新衣服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