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岁月深处的年味

一抹苍痕

过了腊八就是年。夜空里开始响起了噼噼啪啪的烟花爆竹声，园区里的孩子们你追我赶，叭叭叭地丢着摔炮。年味，愈来愈浓。

我站在天楼望着家的方向，跟妈打电话，妈，去堂弟那拿钱买年货。老妈唠叨着，你给我转钱，你准备好年货了不？今年能回家过年不……

今年我又不能回家过年了。我凝视着灰蒙蒙的夜空，思念起了藏在岁月深处的儿时过年情景。

七九年我快小学毕业了，我对那年的过年记忆深刻。因为在旧年队里分派了些边角“大窝地”，乡亲们增收了几背篓土豆、玉米和红薯……他们笑容满面，显得格外精神。

腊八一过，雾蒙蒙的两岸山坡上，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汪汪的狗叫声和猪的嘶叫声，乡亲们已开始了杀年猪。

小院的王婶背着一背篓大白菜，大声地叫着李婶，老李，上街哦～李婶问，你又上街做么子（啥子）?王婶说，我去卖几蔸白菜，打两斤猫尿（老白干）。张婶在青菜地里喊着，你两个等我一下，我要去取娃娃们的衣服，随便买两斤红糖。明天你们莫出门哈，来帮我弄杀猪饭。

那年腊月，村子里天天都会响起猪的嘶叫声，家家的年猪都比往年大。大人们杀年猪、备年货，忙得不亦乐乎。小孩也没闲着，三五成群地提着菜篮子，去坡上掐豌豆尖。每人都从家里偷出十多根火柴，把火柴头放嘴边呼呼热气，刮掉火药塞进用合页和铁丝做的火皮枪。砰砰砰砰的响声结束，谁都不服谁的声音大，再来！

那时候杀年猪，就算是开启了过年模式。杀猪饭挨家挨户轮流着吃，一直吃到腊月尾。朴实善良的乡亲们，平常指拇头大的猪板油在锅底转几圈就立马起锅，但杀猪饭却做得十分豪气，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杀年猪时，都不忘给困难户老人送去一斤肉。吃杀猪饭时，又拉又推地将长辈与老人扶在每个方桌的上方坐着。但端起了酒碗就搞忘了辈份，喝哦，喝哦，您喝！声音震山响。妇女、小媳妇都在警告自己的男人，你喝不得就少喝，我们还要上坡种洋芋哦！

这种不嫌贫、不攀富的邻里情与亲情朴实而亲切。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会让他们释放疲劳，籍此拉拢相互的感情，犒劳犒劳自己。

那年，二姨给我们送来了三十多斤黄豆。这于我们是稀缺货，母亲磨了一天豆腐，第二天，给这家送块那家送块，我跑了大半天。

整个腊月，都是大人忙碌的身影。浓烈的年味，就是忙碌衬托出来的。我至今也忘不了母亲背着被单、衣服、鞋子下河去的身影，特别是她回家那满脸疲惫的样子。更忘不了父母吱呀吱呀推着磨磨汤圆面的声音，那吱呀的声音像是催眠曲，直到我们睡着了听不见。

我们盼呀盼，终于盼到了过年的重头戏，团年。团年那天，父亲一早就开始杀大公鸡，母亲忙着炸酥肉。我们拿着烧得红红的火钳，滋啦滋啦地钻入猪头的鼻孔和耳孔。这是个大活，我们会半途而废，等父亲接手整理猪头。我们就跑到了母亲身边，望着酥肉在油锅里翻滚，我们垂涎欲滴。母亲夹起酥肉对我们说，很烫哈！我们将酥肉从右手颠到左手，从左手又颠到右手，就迫不及待地咬上了一口。那热乎乎的香味，至今还在舌尖上打转。

那时的团年饭十分热闹庄重，兄弟多的需要排队择日吃饭才行。合家大团聚时，满堂欢声笑语。两三桌的大人与孩子，在请先人回家坐席吃饭时才会安静下来。我们跟着大人一起庄严肃穆地靠墙边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等到长辈一声“老辈子请下席”，就论资排辈上坐。敬过了先人的酒和饭，未婚者不能食用。团年要忌口不吉利的话，吃饭时不能打烂碗，筷子不能落地。团年饭要吃得慢些，吃得越久越好。这些规矩让我们感到十分神圣，也难免有点拘谨。

团年饭的丰盛程度，令人咋舌。一个猪头就整出了五六样菜，一大盆猪尾加猪腿肉炖粉条。还有鸡、有鱼、咸烧白、夹沙肉等。除了水滑肉里的豌豆尖，很少有素菜。忙碌和节俭了一年，一餐丰盛的团年饭，是对一年最好的盘点总结，也寄望有一个更好的新年。

我们吃完团年饭，就满怀期待守岁。在心里叽咕着，今年的压岁钱，是一块还是五毛?那时没有电视看春晚，不敢睡着也不敢乱说话。很兴奋，也很着急。拿到了压岁钱在手上，三兄弟在床上又要兴奋一会，叽叽咕咕地商议着哪天去买火皮（火皮枪用）……

我们过年早上必须要吃汤圆，定这规矩的人有点缺德。我们最多能吃两个汤圆，如果请爷爷来的动作慢了点，父亲就目光如炬。一不小心说这个汤圆不圆或是那个汤圆瘪了，父亲就瞪着眼睛扬起了巴掌，但终归是过年，巴掌只是轻轻地落下。

初一穿着新衣新鞋，早上吃了汤圆，必须跟父亲上山给先人拜年，挂坟飘。这是让孩子记得某某在哪个位置。男孩子也喜欢干这事，磕头作揖匆匆忙忙，动作也不规范。等到放告别鞭炮时，一群孩子半蹲在边上，不是左弓步就是右弓步，像运动员的起跑姿势一样，鞭炮声一停，就冲过去在地上找哑炮。

过年三天不扫地，也不往外倒水倒垃圾。我们也不管汤圆的圆和瘪了，不是揣着火皮枪去逛街，就跑去大院里看热闹。舞狮、划采莲船、打莲花落、逗幺妹、尺嗙嗙，这些节目的说唱和插科打诨，很受大叔大婶们喜欢。我们只喜欢看舞狮，随着戴猪八戒面具人的哨声，狮子或跳或闪或扑，或翻滚或摆尾。最精彩的是爬桌子，爬上一张方桌又叠上一张，再爬上去又叠上一张。狮子站在第三张方桌上摇头晃脑取到红包时，我们就哇的一声惊呼，重要时刻到了，要放鞭炮了。为了捡哑炮，我们连续两三天，一个大院一个大院地跟着撵。

从八十年代中期开始，这种充满亲情、隆重庄严的浓烈年味儿，渐渐消失不见。物资越来越丰富，年味和亲情却越来越淡。交通越来越方便，回家的路却越来越远。即或是一家人，一起团年，一起过个年，都变得成了一种奢望。

夜空，越来越暗，噼噼啪啪的烟花爆竹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年味，仍在以不同的方式呈现着。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年年有春节，岁岁年不同。我始终怀念着岁月深处那最浓的儿时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