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在塞上古道的铃铛声 【散记】

关中牛★作坊

<p class="ql-block">  走近陕北高原,往往会让人立即联想到那些披着老羊皮袄的脚户,行走在千沟万壑中边吆喝牲口边唱酸曲的情景;还有,他们身后丢下来的满沟凹凹叮当作响的铃铛声。其实,那种并不遥远的古道沧桑,现在业已看不见了。</p><p class="ql-block"> 尽管,眼前的老沟壑依旧透着远古的苍凉,他们的后人在抖音上依然还在抖搂些老祖宗“不争气的裤带咋就解不开”的那点狼狈,然而,曾经演绎这些故事的土窑洞,大多已没人居住了,家家换做了宽敞明亮的石砌大窑。</p> <p class="ql-block">  陕北人爱窑洞,这是有着深刻的地理渊源的。凿一孔土窑洞,一般不需要兴师动众,一个壮汉,一副扁担,一把老鐝头足矣。等到窑洞打成,安一副高粱杆编织的简易门窗,再盘张土炕,吹吹打打地娶个俊脸脸婆姨,冬暖夏凉,乐哉乐哉,便是一户炊烟人家了。</p><p class="ql-block"> 去杨家岭参观过的人,肯定都仔细打量过毛泽东主席当年和夫人曾经住过的那面不大大的土窑洞,对那张靠窑阪盘住的小土炕也一定记忆犹新。现在想来,勉勉强强一个成人长短的炕梢,仅能二人挤兑着安身的宽窄,加上那个年月还没发明出来“六〇六”粉之类除害虫的药物,住着这样煨得热囊囊的小土炕,夜里绝对被一群跳蚤咬得不时骂天骂地 !</p><p class="ql-block"> 正是这个湖南来的白面书生,住着这样的窑洞土炕,趴在泥土做墩的办公桌上写下了一篇令蒋总统和他的幕僚们刮目相看的千古文章——《论持久战》。读到这篇纵论寰球的宏篇巨论,欧美盟友们都惊呆了,他们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像中国这样落后的农耕国家,怎么会蹦出一个如此睿智的思想家呢?日本军界甚至请专家为之做了专门研讨,最后,不免一个个都惊出一身冷汗。</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然而,十年过去,这篇文章的每一句话都被历史应验了。这位一辈子都没留过斯大林那副格鲁吉亚胡须的湖南人,却属于人狠话不多的那类大角儿。尽管他那一双手从来不曾拎过手枪和望远镜之类,却硬是领着一大半的国军俘虏兵组成的人民解放军,把老蒋的中华民国赶到了台湾去了。</p><p class="ql-block"> 新中国成立后,“骑白马,挎洋枪”的老调调,被改成了壮美的《东方红》而响彻寰球,几乎成了当时的世界被压迫人民都会唱的神曲。 </p> <p class="ql-block">  然而,这些散落在古道上的山野俚曲,任你怎么去改,唱着唱着就会让知道底细的人接续到原词“只要打下榆林城,一人一个女学生”那些实用主义的尴尬。</p><p class="ql-block"> 民谣都是实用主义的,就像“荞面圪坨羊腥汤”一样实实在在,从不掺杂一点形而上的味道。当然,它的本源也不需要去细究。绝如一个富商小姐和淳朴农妇去谈爱情的要义,其结果一定是鸭对鸡讲。</p><p class="ql-block"> 不过,陕北人很豪横,说话办事都豪横。一句话不落地,便和你动家伙。即便是皇上老儿的江山,他们也敢去指点一二。譬如,这里曾出过高迎祥、李自成,再譬如,和南方同时闹红的刘志丹,谢子长,高岗。</p><p class="ql-block"> 为什么这儿会出这么多的反骨人物?这片满眼蒿草萋萋黄土沟坡,一定隐藏着许多让人说不明道不白的诡异呢 ! 而且,不但他们能闹成事,来借住的中央红军也最终把大事闹成了!</p> <p class="ql-block">  其实,陕北这片山水曾经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荒芜,就像中原大地以前生存过亚洲象一样。在石器时代,生活在这里的“石峁”人就堆建出一座很宏伟的城池;还有寨沟遗址、府州古城、杨桥畔汉代遗址、统万城、七郎山的古寨……</p><p class="ql-block"> 有意思的是,统万城为匈奴人所建,这片辽阔的地域后来又成了党项人的疆土;如此说来,这里在当时并不属于“汉人”们生活的地域。那么,若果真有所谓的“汉”人这一命题存在,在数千年的部落征战中,整个秦岭以北的人种,几乎没有几成大汉的基因了呢! </p><p class="ql-block"> 有一首歌中唱喏——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五十六个兄弟姐妹是一家。无疑,眼下的汉族便是最大的那一家了。那么,这一波小麦和大米通吃、且南北口音差距极大的种族,为啥会在几千年里壮大到今天这么大的规模?甚至,张王李赵几大姓氏动辄就是几千万乃至上亿的人口?</p><p class="ql-block"> 对于这个千古诘问,只须看看陕北高原的地貌你就会明白。眼前这片纵横交错的沟底的涓涓细流,出群山,纳百川;最终,千溪归大河,万水融大海而去。</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答案。</p><p class="ql-block"> 如此说来,今天的陕北人根本就不能算作是汉人了。如果要确切为他们这一波人种定位,应当算是“五十六”户外的另一家呢 !</p><p class="ql-block"> 事实上,几千年形成的华夏民族,究竟融入了多少人种和部落,现代人谁也无法去计算了。诚如,世界上每一个民族的成长,根本无法分到辣子一行茄子一行,真正要分,那也只能是越分越糊涂。</p> <p class="ql-block">  到陕北游玩,难免会令人想起一些有关这片土地上那些并不遥远的人事来。</p><p class="ql-block"> 记得在部队服役时,连队七七年度分来的新兵是陕北子长县的。刚刚下了火车的新兵,开饭时发现炊事员为每班饭桌端上来一盆白菜,他们不问东西一哄而上分而食之后垂手而立,他们认为每顿饭最不好吃的东西会最先端上桌;待炊事员又端来一盆小米稀粥,这些在家受过良好礼仪熏陶的家伙,立即抢了舀饭大勺,满当当捞了一碗沉淀在米汤下的小米干饭,恭恭敬敬地端在班长面前请其享用;等他们发现,戴着白围裙的炊事员抬下锅的大铝笼里,满满当当盛的都是白花花的白面馒头时,他们一下子都惊呆了 ! 他们根本不相信只有皇上和娘娘们才配天天吃的白面馍馍,居然成了他们想吃几个便拿几个的日常饭食 ! 当明白这一切并不是在梦里,他们又不免忐忑起来,如此天物,自己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背过在家依然挨饿的父老乡亲就这么悠然自得地享用它呢 !</p><p class="ql-block"> 正是这群陕北后生,在接下来的谈心活动时,给老兵们如实讲述了他们大山沟里正在发生着的饥饿故事。</p> <p class="ql-block">  据一个叫罗志高的战友说,一九七六年,他们瓦窑堡一带山区颗粒无收,社员们吃着国家返销的每人每天四两山西支援的高粱,家家都是带皮推成粉熬了糊糊饭果腹,每天还得参加修大寨田的重体力劳动……山沟里根本没有野菜可挖,整整两年时间,他们只能靠这点粮食系命哟 !</p><p class="ql-block"> 这年冬天,七三年老兵十三班副从神木探家归来,带来三张家里特意让大伙尝鲜的陕北油糕。这是老牛第一次见识陕北人用黏糜子米做的糕。这种食物,得趁热吃。可是,我们每人分到火柴大一块硬硬的冷糕,嘴里只留下一股糜子米的味道。据他说,家里用全部的黄米只炸了七八个糕,被他带走了一半……</p><p class="ql-block"> 时月已经到了一九八一年,老牛在团运输股当油料员,股长是六八年入伍的佳县人。我知道,他每次探家在西安转车,都会用当月国家退给他的伙食粮票买一布袋白面馍馍。回到家,看亲戚时一家拿两个权当点心去孝敬……</p><p class="ql-block"> 这不是故事,这是实事。</p> <p class="ql-block">  在陕北游游走走,几天里吃了不少当地美食。尽管大米白面现在已经浸透到塞上每户人家的饭桌,他们最爱吃的还是老祖宗遗留下来的老吃食。譬如,风干羊肉剁荞面,黄米馍馍,羊肉饸饹,洋芋擦擦,莜面抿尖……不一而举。</p><p class="ql-block"> 走着走着,路边的一些景象,却又不免让人滋生了些许惆怅。不愁吃穿的大陕北,山峁峁沟坡坡刚刚砌好的石窑,许多都没人住了!</p><p class="ql-block"> 就像那些一路凭吊的古老城址,千百年来风风雨雨斑斑驳驳,他们的主人都去了哪里呢?</p><p class="ql-block"> 这个时候,每个游历的散客,耳旁都会响起那些远去而深沉的驮铃声。</p><p class="ql-block"> 这个声音,真的令人对匆匆的时月很是伤感而无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