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

南风

　　昨晚，睡眠中身体出汗了。按医书说：这应该是盗汗。老伴说：因盖了两床被子，太热了，是热出来的。这些天流感肆虐，我也未能幸免，因畏寒多盖了被子。管不了什么原因，赶紧起来洗澡。热水器的热水洒到身上，浴霸的灯光热力照在身上，冷冬洗个热水澡真的让人惬意。穿衣服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左腿膝盖的一道疤痕，心情似又回到了冷冬，往事浮上心头。

那是早春时节，小孩的我游走在村口的泥路上。虽然在村里大食堂吃过了早饭，还是觉得饿。能吃饱肚子，是那时的奢望。行走中，游离的目光看到了一个人为堆起的土堆，不，应该是用粪土堆积起来的苗床。我走近土堆，臭味刺鼻，用手扒拉开上面盖的泥土，土下面排满了红薯。心里疑惑：红薯放在这里干什么？那时小，还不知道这是在育红薯苗。

看到那么多红薯，我肚子里响起了咕噜声，喉头也滚动吞咽，经不住红薯魔力般的诱惑，顾不得刺鼻的臭味，扒出一个红薯，擦了擦红薯上的泥土啃了起来。红薯脆而甜，咬碎咽下，似乎整个世界都变得充实了。“好家伙，终于让我逮到你了”，一个大汉有力的手突然抓住了我，“我说嘛，红薯怎么少了那么多，原来是你这小崽子在偷紅薯吃”。我仿佛从云端坠入了地狱，无边的恐惧压向心头：我才扒出来一个，刚咬了一口，就这么被人当小偷抓了，还说是“少了那么多”，多么，不就一个？

我被大汉捏着脖子，逮小鸡似地帶到了村食堂。食堂的大厨正一边收拾歺具，一边和我爸聊着什么。大厨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容，循循善诱地问我偷了多少红薯？我爸听到了一个“偷”字，气不打一处来，顺手从食堂柴堆抽出一根大竹枝，照我身上使劲抽打，一段竹枝生生的刺进了我膝盖的皮肉里。泪水，流了出来，血水，也流了出来，我的哀嚎声在村食堂里回荡。父亲胸口起伏，喘着粗气，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

我膝盖的伤口化脓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好了。疤痕烙印在了膝盖上，也烙印在了我的心里，以至于以后见到了红薯，爱恨情仇全会涌上心头。我就不明白，拿了一个红薯怎么就成了“偷”呢？仅拿了一个就成了“那么多”？难不成还有人拿了，他们也饿？他们拿的全归到了我头上？当时，我心里一百个不服气，不过我无法证明只拿了一个，这个账就成了一笔糊涂账。好在以后书中遇到了孔乙己，他说，“偷”书不能叫偷，只能叫“窃”，那么小孩拿了一个红薯，自然也不能叫“偷”了。我似乎从而得到了解脱，心里也有了些许“窃”喜。疤痕就让它留着吧，已经抹不去了，这何尝又不是人生的珍贵留念呢。

“睹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在小孩心中，饿了就要吃，却不知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的因果。红薯有如《西游记》中的“人参果”，是不能随便吃的。“万种苦辛常自受，望子成龙幸福生”。父亲手里的竹枝，成了横亘在心里的红线，让我不敢越雷池。我和同时代的人一道，走过了那段岁月。我不再恨大汉，不再恨食堂大厨，不再恨父亲的竹枝，也不再纠结于那笔无法理清的糊涂账。只愿今日天黑有灯，下雨有伞，居者有屋，腹中有食，不再有人被一个红薯诱惑而犯错。

“洗个澡那么久，还没洗好？” 老伴关切的声音把我拉回到眼前。浴霸的光照是那么的温暖，浴后的身体是那么的舒爽。温暖化去了冬日的寒冷，沐浴洗去了身上的汚垢，岁月抚慰了心头的伤痕，诱惑早已成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