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之殇

谢石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高山之殇</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文/庞延平</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高高的狗头山,座落在延长县的东南部。站在宜川的黄土高原观景台远眺,狗头山如同奔向秦晋大峡谷的神犬,卓尔不凡地突兀在千沟万壑的万古高原上;如果你到宜川东阁楼 → 儒里 → 庄头一线北望,狗头山又似天工开凿的卧犬,高警头颅,拃起小尾巴 (石宝塔),永不疲倦地守护着四面八方的众生灵。</p><p class="ql-block"> 神异的高山,衍变出神奇的传说:那万分灵气、傲然警惕的狗头,让短心肠的南蛮子破坏了!生生不断的鲜血向黄河流去,不想半路遭到饿犬舔食。高山通向母亲河的最后一线神脉被截断了!</p><p class="ql-block"> 满山的宝藏没有生成,只剩下现在这风骨裸露无脑瓜壳的卧犬形状。</p><p class="ql-block"> 环山棋布的田园村落,犹如攒伏神母膝下的一群儿女,历尽天道轮回苍桑巨变,得益于高山神佑。</p><p class="ql-block"> 在这块枯焦的黄土地上,高山神躯挡住了疾风酷雨,山民很少有绝收的年成。</p><p class="ql-block"> 高山不惜一丝阳光,更多地折射给山民们温暖。使得五谷子实异常饱满醇香,高山古柏也像羊角一样耐砍耐锯,木质红光铮亮。</p><p class="ql-block"> 天长日久,高山为山民所敬仰,谁也不提狗字了,都叫她是高山了。 </p><p class="ql-block"> 在高山儿女的心目中,断首的高山,要比断臂的维纳斯更具有神韵和魅力。这残缺美,是人世间最壮怀激烈而又自然悠久的美。</p><p class="ql-block"> 高山下的呼家村,占尽避风向阳的好风光,曾经是人民公社所在地,一乡的中心。当道为轴心,分上巷下 巷,前巷后巷,染房巷,老池巷,十字巷。</p><p class="ql-block"> 当道贯通东西,是一村的阳关大道。在染房巷,东西北是一圈宅院群。圈东座落着外婆的四合院,高山之石垒起内圆外方的罗门,石联曰:“高山耸起家风远,浑水环流世泽长;横额是安乐居 ”。</p><p class="ql-block"> 在座东向西的泥基枕头窑里 (中间开门无窗,窑口开窗无门,窑顶墙封),我依偎在外婆的怀抱里,度过金子一般的童年。</p><p class="ql-block"> 外婆家与高山衣带相连,满怀着高山那般忘我的情愫。</p><p class="ql-block"> 圈西边同样是碉堡式罗门,院里是大外爷家。他老人家给红军送鸡毛信,在赶往寺儿的路上,不幸踩响地雷,英勇献身,他是家族光荣的烈士。</p><p class="ql-block"> 同院的六外爷,是家族唯一的书生,投笔从戎,成为红军张达志部的财政要员。探家时遭遇高山白匪抄袭,打散双警,丢失战马枪枝,只身归队后,险遭不测厄运。全国解放后,他转业到成都市中医院,是家族骄傲的老红军。现空余一孔石面土窑洞,是对他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圈北院是四外爷家,他虽有一脸黑凶相,却遭人生大不幸。四婆早殁,留下两个阿姨相依为命。高山白匪反共倒算时,把四外爷吊起毒打,勒索800大洋。一大家留守种地的硬把式,眼看着要被逼出人命 ,只得舍财保命。殷实光景,从此败落!</p><p class="ql-block"> 外爷一夜急白须发,兄弟六人三个遭不幸,两个早夭折。同高山一样不由人地残缺了,家道中落,开始过上了惜惶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三小家,大门里孤儿寡母,四门里孤女无娘。外爷成了一大家族的主心骨,外婆是天造就悲天悯人的活菩萨,共同撑起了一家三门的平凡世界。</p><p class="ql-block"> 外爷是跑外面挣钱的,他跨过延河(小河)南北、大河(黄河)东西、红白两区,走弯了一双老腿。</p><p class="ql-block"> 在小河岸崖,遭遇雷雨,牲口货物全栽进洪水。外爷奋身跳进小河,牲口财物没救下,人却被冲得一丝不挂,揀回一条命。夜深天黑摸到小河北亲戚门前,唤起后递出衣衫着身,他才敢见人。</p><p class="ql-block"> 外爷的人生,就像高山一样,能够抱残守缺,可以鼓起一家人的勇气。在秦晋大峡谷,他拾到一袋空投遗失的洋面,便洗净一块石片当锅案,鞭杆做擀杖,烙熟一大堆馍馍当干粮。</p><p class="ql-block"> 外爷一句话都不多说,像台 “永动机” 不停地干活。直到去世时,双手还在劳作,大阿舅说在摘棉花,小阿舅说在锣面。总之,外爷是一户一家一村的精神支柱,有高山那样坚不可摧的风骨。</p><p class="ql-block"> 外婆是情感世界的领袖,大家几辈人都愿亲近她,我们这些小字辈更不用说了。</p><p class="ql-block"> 外婆出生在小河北柳树 山刘家,人们口语似榴石山,我曾想象成一个石榴花开的美丽村庄。</p><p class="ql-block"> 外婆常自喜她是骑上大牲口,走村入户受人尊敬的接生娘娘!外婆常说要带上心尖尖我,骑牲口到小河北去坐娘家。</p><p class="ql-block"> 在我那幼小的心灵里,小河北是不是比天堂还好呢?外婆也向往的地方,哪一定是美太太!</p><p class="ql-block"> 一样的麦子,经外婆的枕头窑与南房子角落里的老磨一推,面又白又细。</p><p class="ql-block"> 寒食节到来,外婆给我蒸出可锅的大老虎,切成一方一块,藏进大缸里,盖上厚石盖,阿舅们谁都不许碰!</p><p class="ql-block"> 外婆的南房子,是公社的供销社。我总有大把的糖块圪崩着吃,这很讨人生厌。还超资格吊在外婆身后的牲口上,到高山上看戏。加之,我常偎在外爷膝下,跟声鸟似的不分老少叫小名外号,村老村少看见我就眼黑。</p><p class="ql-block"> 我比村娃,甚至公社干部的孩子都牛半截,他们也总爱看我栽跟头倒跌跤为快。</p><p class="ql-block"> 一出染房巷,我就遭遇磨擦和不是。干部子弟延鸟,是个另类惹不起的孩子,大人小孩见了他都烧手,避开他走一边。</p><p class="ql-block"> 当我一看见他,就一冲上去撂到,常让他嚎起。但他死硬不服软,盯着你不挪窝。</p><p class="ql-block"> 当道人多众广,村里人+公社学校医院的过往行人,常围一大圈看我和延鸟猫狗斗的热闹,并叫喊着取乐子。</p><p class="ql-block"> 延鸟立鼻子瞪眼谁也不怕!后来,他也不防备我撂倒,死命瞅准抓住我的帽盖子,像老母狗揪住不放。我几次都吃亏松手嚎起来,每次都惹得外婆也心痛地哭鼻子。</p><p class="ql-block"> 太丢人败兴了!我还是见了延鸟就窜上去,先反抓他的帽盖子,让他也疼起记起。这下他怂了,嚎着逃去。以后再瞅见我,就放蹦跑掉了。</p><p class="ql-block"> 一村老小,好像扬眉吐气了,再看我这狗外甥不太眼黑了。当道与各巷,我便成了一时的大王!</p><p class="ql-block"> 事有不巧,逮狗娃子时,没防住把凤鱼小老姑咬哭了!这下犯了逆天大罪,狗字顶在我头上下不来了。随之狗名大彰,把上巷的领地也丢失了!</p><p class="ql-block"> 犯了过失,里外不爱见。权威的三阿舅常收拾我 “ 咀长(话多) 口馋不押(压) 福 ”。</p><p class="ql-block"> 孩子们见了我便群起攻之:“ 外甥狗,吃了走 ”,“ 南原里人拉车子,勾子一拧一节子 ”,我便回敬一句 “ 延长人憨片子,走路离不了鞭杆子 ”。</p><p class="ql-block"> 自己都觉得有气无力,阿舅外爷外婆都是阿里人?怎敢瞎骂乱嚼呢?</p><p class="ql-block"> 我一下像卸了气的皮球,蹦不起来了。以后,孩子们再喊狗外甥, 也不还口了。他们不是阿舅阿姨,便是外爷老姑,平辈的少。谁让咱真的属那狗,又是小字辈呢?</p><p class="ql-block"> 成长的烦闹,自觉也不再是碎 (小) 娃了。便把外婆的院里院外,夹巷,灰圈,磨道扫了再扫。尽量多地往灶户抱柴禾,偶儿跟着大人到井沟吆一半回水。便得到外婆和二妗子无尽的夸赞。</p><p class="ql-block"> 真是羞死人!看见四外爷劈开的硬柴一摞一摞,便掂起镢头,跟着张娃子阿舅,上高山斫柴。</p><p class="ql-block"> 弱柴不要,专挑硬柴砍。志大力小,斫不下来一根,不怪自己只怪镢头是个木脑 。</p><p class="ql-block"> 张娃子阿舅三几下给我斫了一捆。背起柴那里都不得劲,挣扎翻过沟,到半坬实在背不动了。撂下柴拿着空镢头回到枕头窑。再听着外婆和二妗子的赞扬,咋就像挨耳巴子一样难受!</p><p class="ql-block"> 上初中了,自以为长大。吆着牲口美滋滋请外婆看戏。返回到太留村,阴云重重连打雷。乡亲们劝我,不敢走了,雷雨来了!我硬 头皮走到桌子岭峁下,雷雨大作,山水暴发,过不了雷朵河,被逼着停下脚步。</p><p class="ql-block"> 我的无知冒了,让外婆淋透衣裳,委曲在拦羊人的灶户口过了一夜,真是罪该万死。</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起,发现河滩推下来一大柳疙瘩,唤来卫社表弟相助捞柴。</p><p class="ql-block"> 外婆是小脚,不能下驴淌水。卫社要背过河,我不让。自己强背起外婆却一步也挪不动。卫社抢过外婆背过河去。我这狗外甥咋这么没本事?山水把我同柳疙瘩一样推了才解恨!</p><p class="ql-block"> 我一再想证明:我不是狗,不愿吃了走!外家的恩泽像高山一样重,我要识亲知爱,要感恩报德,怎就报不了呢?</p><p class="ql-block"> 孩提们的玩耍,渐渐索然无味了。恩祥子家娃多养不过,他让山外的养父领走了!我的童心也像被摘走了。开始感受到人生的难过滋味。更加珍视外婆和二妗子的亲爱,这是情感世界里的高山,磁石一般吸引着我,不想迈开人生的半径。</p><p class="ql-block"> 到了学龄期,我离开了外婆的枕头窑,上学了。寒来暑往,一放假,翻三架沟爬六道坡也不觉累,就一心往呼家跑!</p><p class="ql-block"> 外婆也眼睛跳耳发烧打喷嚏,梦见外孙来到了。一大家忙碌着像过事情,净做吃好的。几时去,都能吃上猪肉馉垒杏搽饭。一个狗外甥那来的造化,受外家这般的厚待!</p><p class="ql-block"> 我的学习稍有点进步,外婆就万分地高兴,便唱起《兰花花》,心里乐开花。</p><p class="ql-block"> 1977年延安发大水之前,我第一次打工挣到了钱。先返回到呼家给外婆敬送蛋糕,老人家满心欢喜,又是好一番夸赞。</p><p class="ql-block"> 1978年我参军,去呼家告别外婆,她哭着说再也见不上外孙了!我看外婆能长命百岁,安慰老人家等候佳音。</p><p class="ql-block"> 当我出差北京,看到乡亲们口口道好的 “ 南糖 ”,便买了几盒给外婆寄去,可老人家已经离世了!阿舅们知我外家情重,便没有告诉我。</p><p class="ql-block"> 知道噩耗后,我大哭一场,狗外甥有什么用呢?经部队批准,我着军装戴黑纱一月,聊表缺憾愧疚之情。</p><p class="ql-block"> 我复员之后,赶上外爷病危,敬给他的 “葚杞补浆”,让老人家止住了拉症!弥留之际,他念念不忘狗外孙 ,当道里过往经常有个长辫子姑娘,嘱咐阿舅们一定要给我说上这女子,阿舅们含泪答应着老人的遗愿! </p><p class="ql-block"> 外爷外婆就像高山一样呵护着我,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二老人家的恩情。</p><p class="ql-block"> 进了染房巷,我是外婆的影子。出了染房巷,我是二妗子的尾巴。</p><p class="ql-block"> 二妗子出生在高山之北的西岭孙家,有文化,人和气,爱孩子。她像外婆一样慈爱,又像外爷一样勤快。外婆器重她,我们跟着也爱戴她。</p><p class="ql-block"> 二妗子有讲不完的古话,是我文化上的启蒙老师。她是村里的文艺骨干,去范家庄、张阳表演。我跟她在台下记住第一个快板词。</p><p class="ql-block"> 在高山怀抱,二妗子教我认识了“柴胡”、“远志”、“防风”等药材。凭借挖药材,我度过了困难的学程。</p><p class="ql-block"> 延安的大阿舅,把二阿舅调回延安,二妗子随往。我复员看望她们,二妗子见我家没有缝纫机,便把“ 蜜蜂牌 ” 能扎18层的新机子卸下,让我带走。</p><p class="ql-block"> 二妗子在维系温饱尚存艰苦中,不忘拉扯強子、凤子、虎子、余良、国莲、缠红等高山儿女,到延安发展。她带领乡亲们打拚,让一群人都过上了富裕生活。</p><p class="ql-block"> 二妗子不怕苦不怕累,进货守店忙的不能按时用餐就寝如厕。她积劳成疾,积疾成病,发展到大病缠身。</p><p class="ql-block"> 二妗子是呼家的第二代 “ 永动机 ”,他有操不完的心:儿难立女未嫁孙子不成人,呼家陵地要完善,五妗子娃多有大病,青珍子舞厅要帮助,缠红门面没起色,玲儿要下岗,彩萍不和美,红儿没孩子,凤子没地方,国莲要集资,我的单位要建房,旺子得癌症 ······ 一切的一切,她都少不了操心费力气。</p><p class="ql-block"> 二妗子太累了,她顾不上自己!在商城店铺站起让座的一霎那,脑溢血发生了!她倒在亲人的怀抱里。</p> <p class="ql-block">  在场的人,停下生意涌向医院,闻讯赶来的人不断奔来。勤红青灵俩口拉着妈的手,再也不想松开。还在输液的二阿舅祷天告地,让他去换二妗子的命!</p><p class="ql-block"> 明知无法回天,二阿舅搭上全部家底也要抢救开颅做手术。</p><p class="ql-block"> 术后的二妗子,深度昏迷地维持了九天。九个日日夜里,我们齐刷刷一二十人,不离二妗子的病床。轮番给她翻身、揉背、换药、清洗,医院与病友都纳闷:这家的孩子怎么这么多,都不顾一切?</p><p class="ql-block"> 二妗子没救过来,她永远地走了!我被大阿舅拉扯到延安工作,有幸见证了二妗子生前身后的诸多事情。</p><p class="ql-block"> 在二妗子灵前,我们号啕,我们跪地,院子众邻也为之动容。</p><p class="ql-block"> 铜川的姐姐说,几时想起外婆和二妗子,都能掉下眼泪来。</p><p class="ql-block"> 蒲城的缠红婆义进门就大哭,二妈对她好!</p><p class="ql-block"> 宜川的向阳,忙死也要抽时间送送二妗子。</p><p class="ql-block"> 岀差天津的红儿婆义说,对二妈有感情,能哭下。</p><p class="ql-block"> 二妗子的葬礼,我们自操自办,没请执事,没有礼生,隆重简约地举行了老宜川的 “ 大行礼 ”,寄托一众深深地哀思。</p><p class="ql-block"> 二阿舅跪在灵前,敬香点表,悼念二妗子心里只有人家没个人!</p><p class="ql-block"> 勤红披麻戴孝,万般自责,怎不能给妈尽孝?</p><p class="ql-block"> 红儿代表侄男追念:当他们每一个生命降临,就得到二妈亲切地关爱。</p><p class="ql-block"> 家孙、义孙哭道:科技发达,怎么救不活奶奶一命!</p><p class="ql-block"> 军管代表孙氏侄儿号啕:姐弟俩靠二姑支撑,垮过人生的坎坷。</p><p class="ql-block"> 強子代表孙系外甥 , 不忘二阿姨宁愿饿肚子,不让他们在学校少一顿。</p><p class="ql-block"> 我代表呼氏外甥盛赞,哪里有二妗子,哪里就有笑语欢声,再难的路都能走下去。</p><p class="ql-block"> 社区群众说,二妗子的葬礼,是一抹亮色。</p><p class="ql-block"> 权威的三阿舅说,都是人家积下的!</p><p class="ql-block"> 二阿舅对我们大家说,丧事他满意!</p><p class="ql-block"> 突遭二妗子辞世,如山塌地裂,心里格悠悠,眼泪扑簌簌。</p><p class="ql-block"> 追思高山下的呼家村,外婆和二妗子就是我情感世界的高山,那么地重情尚义无自己!</p><p class="ql-block"> 她们顽強不屈,先抗革命,又抗贫穷,再抗疾病,抗到土疙瘩一样没了自己。洒向我们的却都是一片爱,让你无法感恩报德,想起来就揪心。</p><p class="ql-block"> 像高山之殇,心理的缺憾愧疚,怎么更难弥补?</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庞延平,网名长河大瀑一匹夫,简称瀑夫。1958年生于宜川农村,1978年参军。大专文化,中共党员,高级政工师职称。先后供职煤矿、药厂、药司、房改办、医药办。参与发起成立延安市中医药研究会,担任首届理事会副理事长。著有《丹州牡丹》、《浅论中国宜川一苑四宫人类朝圣地》、《汉字易学经》、《镛霏医案》、《新知美篇》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