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树

李秀建（潇卜）

冬天的树

（部分图片选自网络）

冬天到了，才看清楚哪棵树伤痕累累。

人过了60岁，才知道这一辈子亏不亏。

树比人活得艰难，却不会受物欲之累。

—题记



　　1，

乍起的寒风，像土匪，对树进行了一次洗劫，满树的叶子，都被风掠走。树，又变成一无所有的光杆司令。

冬天的树，赤身露体，一览无余。那不是树在向人间诉苦卖惨，也不是树在向人间表白邀功。北方冬天的树，一身的岁月斑痕，是为了提醒自己：旧伤已经痊愈，还要乐呵呵地活着。

冬天的阳光，为树一遍一遍地沐浴，除了消毒，也是补钙。一切有生命的植物、动物和人，都喜欢晒太阳，都需要补钙。钙，可以增强骨头的硬度。所有生命最鄙视同类的，就是软骨头。只有骨头足够硬，才能让高度不会脆弱无力，才会获得一切低矮草木的仰视和崇拜。

冬天的树，除了自己光溜溜的身体，什么也没有剩下。一场场的寒风，像鞭子，无情地抽打着赤裸着身子的树。树，皮开肉绽，却傲然挺立着。

2，

冬天的树，像从战场上走下来的英雄，虽一言不发，却胜利地宣告：我还活着！

活着，是所有生命从娘胎里开始的理想。追求活着和活着的快乐，是生命的天性，更是人类最高的人权。不允许别的生命伤害自己的生命，也不允许自己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是自然法则，是天道。违者，大逆不道！

对一切生命的尊重，是生命与生命和谐共生的底线。欲借轻生“成仙”，是对活着的生命的精神污染和轻蔑。冬天的树活着，不仅仅是对自己生命的珍惜，也是为在它身上筑巢的鸟类提供棲息地。长得高大健壮的树，都担当着大自然赋予的一份社会责任：保护生态，涵养土地，调节温度。



3，

冬天的树，像年迈的父亲，将自己所有的精血无尝地给了树叶、花和果实。到了冬天，干而不枯，枯而不死。一个旧年的生命，蜕变成一个新年的生命，是生命价值的最高境界。

冬天的树，虽然自己一无所有，却留下了来年春天的希望。干枯的树枝上，藏着来年春天的胚芽。粗糙丑陋的树干上，孕育着来年生机勃勃的青枝绿叶。

冬天的树，又像大慈大悲的母亲。忍受着寒风与冰雪的折磨，苦寒中不屈地顽强活着。只为来年的一切希望不会胎死腹中。冬天的树，相貌略显丑陋，却是春天最美的树的前身。

北方的树，冬天“假死”一回，是为了树的生命得以再续辉煌。老树发新枝，如人间的母爱。母亲一生，是为儿女和儿女的未来活着，哪怕强撑着自己残疾的身体不能倒下。

冬天的树，喜欢阳光天天抚摸自己的身体，喜欢月色夜夜温柔自己的枝干。只有冬天，树才能尽情展示自己强健的身体，享受属于自己的快感。

冬天的树，在寒风中摇曳，甚至扭曲，那是树的生命在舞蹈。赤裸的树干，只有经过一个冬天风、雨、雪和阳光的抚爱，才会成长壮大，更加枝繁叶茂和魁梧挺拔。

冬天的温度，养育了树的硬度。北方的树，冻死了，也立着，活成雕像。

4，

冬天的树，活的是一种精神。

即便被寒风暴雪掠夺的一无所有，只要根不死，依旧能从头再来，从零开始。每年的新叶都会比上年肥硕茂盛，绿荫更浓，这就是树的精神。

树的根，像人心中的信仰。一树的花可以被雨打落，一树的叶可以被风虏走，一树的果可以被不相识的人摘去，那都是树的身外之物。根活着，才能看到天道轮回的报应。树尊自然为恩人，树所受到的一切伤害，上天都会为树讨还公道。来年的春风春雨，会更多地眷顾生命力顽强的树。

冬天的树，活的是一种风度。

一身龟裂的树皮，折断的树枝，黝黑的疤痕，是你活到今天的履历，是你经历过的风雨、冰霜、雷电的记录。你挺拔的身姿，昂扬向上的树枝，树杈上像工艺品般的鸟窝，都是你堂堂正正来过这个世界的旅痕。你来到这个世界，除了阳光、空气和水，不索取任何身外之物。有的树从生到死，都不被人知，你却从不负天下人。你死后，留下的枯枝老根，也会变成烧火做饭的袅袅炊烟。

树的灵魂，活着时藏在地下，死了后升上云霄。树，清心寡欲，没有非分之想。而树的平均寿命，却是人的寿命的几倍、十几倍。许多古树、名树，都喜欢在名山古寺扎根落户，那里少有世俗红尘的诱惑。

冬天的树，不仅仅是为自己活着，才有春风感恩戴德地为树定制一身华丽的新衣。冬天的树，一年一年地顽强活下来，人类才没有生活在光秃秃的荒原上。没有树，地球上的许多生命，都会成为孤魂野鬼。

冬天的树，活出了义薄云天的风度。

5，

冬天的白杨和松树，像雄姿英发的大丈夫。看似没有繁花绿叶的儿女情长，也没有雌雄交缠的卿卿我我，却一身的铮铮铁骨，凛凛正气。树的风格，也是人的风格。

冬天的树，用一种英雄的精神和情怀，感动我们。没有一个冬天，能让树臣服于冰天雪地，乞求冬天的怜悯，乞求外力的救助。冬天的树，见证冬天准时到场又退场，并用成千上万嫩绿的新芽，为冬天送行。冬天再冷酷无情，树也从不记恨冬天。只有冬天，才能让树活出英雄的感觉。

冬天的树，一棵死了，是一棵树的不幸；一片死了，是一片土地的不幸；国宝级的古树死了，是人类的不幸。古树、老树，名树，是人类的老师和朋友。成片的参天大树无辜死去，并不会影响人类活着，但一定会影响人类生存的生态环境和生活质量。

树的天敌，不是虫害，不是风雨雷电，往往是树下乘凉的人。

冬天的树，是冰天雪地里的更夫；是春天回来必住的老屋。

冬天的树，像极了六七十岁的一代人，虽经寒冬无数，赚下几两碎银，荣获一脸沧桑，每天几粒药片做零食，却依旧春情饱满、快乐地活着，活得让孙子们都嫉妒。

2025年1月5日

甲辰年小寒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