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碰头

阿秋

“吃碰头”，是我儿时外婆家农村的方言，意思是全村男女劳动力聚一屋碰个头，吃顿夜饭。时间是腊月二十左右，这时候，农事已经忙完，生产队里杀猪干河，分鱼分肉，大家欢欢喜喜准备过年了。

吃碰头是当时农村过年的压轴大戏，也是我们孩子最盼望的一件事。

“吃碰头”这一天，是村民们忙碌的一天。一清早，我就看到仓库场上刚杀好的猪肉冒着热气，队长和会计带着几个社员在给每家每户按人头分肉。

午饭后，女社员们早早聚在东场头仓库场上洗刷猪头、猪肠、猪肺那些“猪下脚”，仓库屋角落里，支起了一只大铁锅，已经烧得热气腾腾。达宝公带着三叔他们“乒乒乓乓、咔嚓咔嚓”又切又劈，菜刀与刀砧碰撞出欢快的乐曲。

阿么牛大哥把灶膛烧得红红火火，火苗舔着大铁锅底，烟囱冒出白烟。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一群孩童涌进了大仓库，看到几只大面盆里装满了红烧的白炖的猪肉猪蹄，铁锅里满满一大锅肚肺汤“嘟嘟嘟”冒着白气。

阿星婆正领着女社员摆桌分菜。我们眼睛盯着红烧肉，舔着嘴唇，咽着口水，不肯再挪动脚步。

男子汉们手里拎着自家酿的老白酒陆陆续续来了，只听得几声吆喝，就把桌子拼一起了。然后也不说话，就“咕嘟咕嘟”喝老白酒。

喝到酒劲上来了，就开始聊，他们说着今年的收成，明年早春的农事；也有发发牢骚的，借着酒力，说队长把他的工分评低了，开春后他就去干“䈒河泥”的活，是不是可以评“十折劳力”了；也有人炫耀自己春上到城里掏粪时看到的“西洋镜”；再后来，有人提着酒瓶子寻对手拼高低，有时候还会争执起来，甚至拍桌子……

这一天，是一年里孩子们幸福指数最高的一天，因为虽然说这“吃碰头”是队里男女劳动力聚餐，可阿星婆早就在仓库里摆好了两张矮桌子，称作“下桌”。村里十来个孩童就坐在“下桌”上，“吧嗒吧嗒”，尽情地吃着平日里吃不到的美味。油光锃亮的红烧肉是我们的最爱，甜咪咪，咸津津，实在太好吃。我们吃得“啧啧”有声，吞咽下大人们给我们的宠爱。

安排好了我们一群孩子，阿星婆就带着几个阿婆婶子，端上肉，盛好汤，分送给各家各户的老人。

最后坐上桌子的是村里的阿婆婶子这些女劳力。这时候，是仓库里最热闹的时候了。

这个在说：“阿小妹，你剪的鞋样让我驳（照样复制）一下，省得我动脑筋费手脚画了。”那个在说：“桂琴姐，明儿一起上街吧，想扯段花布，做件棉袄罩衫过年穿。”阿咪婶娘的话我们听得真真切切，她说：“明天叫爆炒米的人来吧，大家准备好芝麻、黄豆，给孩子们做点芝麻缠，糖豆糕。”

我们拍着油腻腻的手，一跳三尺高，喊着“明天爆炒米啦，明天吃芝麻缠糖豆糕啦！”

这一刻，小小的村庄欢腾起来，每一个角落洋溢着欢声笑语，淳朴的民风民俗让幼小的我心醉。

不知不觉，仓库里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了，炉子上的红光忽闪忽闪，映红了每个人的脸膛，满屋子是温暖。

阿婆婶子们把吃剩下的菜按户头分好，再洗刷归置。然后各家牵着孩儿，端着剩菜，女人说着“下次少喝点”，男人嘟哝着“真好，真好”回家去了。

小小村庄静谧在冬夜的安宁中，我被浓烈的乡情和温暖灼烤着，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