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1958年“除四害、讲卫生”运动（66）

燕山月

文 / 图 / 燕山月

　　1958年我在上小学。那是个特殊年代，可以说是“运动年”。这一年党中央不仅发动了全民的“大跃进运动”、“人民公社运动”、“大炼钢铁运动”、“放卫星运动”，“公共食堂运动”，而且在全国开展了声势浩大的“除四害、讲卫生”运动。至今回想起来，仍记忆犹新。

1958年大跃进宣传画 “除四害”运动的兴起

　　1955年12月，毛泽东在《征询对农业十七条的意见》一文中就指示：“除四害，即在七年内基本上消灭老鼠（及其他害兽），麻雀（及其他害鸟，但乌鸦是否宜于消灭，尚待研究），苍蝇，蚊子。”这里，乌鸦是暂缓死刑、有惊无险，麻雀等“害鸟”已在劫难逃。过了一个月，这十七条扩充成了四十条，就是1956年1月中央提出的《1956年到1967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草案）》，其中第二十七条是：“除四害。从1956年开始，分别在5年、7年或者12年内，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基本上消灭老鼠、麻雀、苍蝇、蚊子。”

　　1958年毛主席在杭州参观小巷“除四害”模范区

1957年10月中央召开八届三中全会，毛泽东在会上说：“消灭老鼠、麻雀、苍蝇、蚊子这四样东西，我是很注意的。只有十年了，可不可以就在今年准备一下，动员一下，明年春季就来搞？……中国要变成四无国：一无老鼠，二无麻雀，三无苍蝇，四无蚊子。”这次全会基本通过1956年到1967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修正草案）》，其中第二十七条后面增加了“打麻雀是为了保护庄稼，在城市里和林区的麻雀，可以不要消灭”，比起初次公布的草案来，这里对打麻雀网开一面：林区或城市里可免一死。
　　1958年2月12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公开发出了“除四害”的指示。指示认为：除四害是我们征服疾病和消灭危害人类的害虫害兽害鸟的一个重要步骤，争取十年内实现，而且还完全可能提前完成。指示还公布了计划提前实现“四无”的省市：北京定为两年，河南定为三年，上海定为三至五年，江苏定为四年，山东、山西、浙江、福建、广东、云南、甘肃、辽宁和黑龙江定为五年，安徽定为五至八年……
　　于是，“除四害”运动就像一场“人民战争”，在中国轰轰烈烈开展起来。为了开展运动，全国各地都成立了“除四害指挥部”，以各级“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为“除四害”办公室，由各省市主要领导“挂帅”，加强领导，统一指挥。
　　1958年1月2日中共上海市委给中共中央报告说，去年12月28日，上海市人委召开了行政会议和各区的电话会议，布置了开展以“除四害”为中心的爱国卫生运动。会后，各级领导干部千余人组成了一百个突击队，深入到基层，开展了“除四害”的突击活动，在全市人民中做出了榜样。现在，冬季爱国卫生运动已经在全市广泛、深入的开展起来。

　　中共中央接到上海市委的报告后，非常重视。1月3日，毛泽东主席做了批示，中共中央发了《中央关于在全国开展以“除四害”为中心的爱国卫生运动的通知》，要求各省委、市委、自治区党委，今冬必须在全国各地开始大举进行以“除四害”为中心的爱国卫生运动。各地尚未动员的必须立即动员起来。今冬“除四害”布置，城乡一定要达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工厂、商店、机关、学校和每一户人家，乡村一定要达每一个合作社、每一个耕作队和每一户人家。1958年12月全国各省、市、自治区共27个单位将在北京开评比会议，比较各地成绩的大小。
　　在中央的统一号召下，一场声势浩荡的以“除四害”为中心的爱国卫生运动在全国开展起来。

　　毛主席关于开展除四害、讲卫生”运动的批示

《人民日报》发表中央“除四害、讲卫生”文件 作者所在的河北省张家口市在“除四害”运动中，也不甘落后，1958年1月4日，张家口市成立了“除四害、讲卫生”指挥部，由刘谦市长任总指挥，杨牧云、张凯元和张振国任副总指挥。

　　并在同日，召开了全市“除四害、讲卫生”会议。市长刘谦在大会上说，张家口市要一年消灭老鼠，两年消灭麻雀，四年消灭蚊子，五年消灭苍蝇，真正做到“四无”。号召从今年起，用5年时间把我市建成一个清洁的“四无”（无鼠、无雀、无蚊、无蝇）、“五净”（室内、房院、厕所、街道干净、猪羊牛马圈净）的城市。会议要求各级领导带头，充分利用各种宣传工具和方式，对“除四害”运动的意义普遍进行一次以上的宣传，做到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同年，1月10日，张家口全市各机关、工厂、企业、部队、学校等200多个单位组成一支10多万人的劳动大军，对各个街道的卫生进行了彻底的清理，使整个市容焕然一新。此后，市长刘谦又召开基层干部会议，对370多个办事处主任、街道卫生委员、基层干部和积极分子，做了深入开展“除四害、讲卫生”运动的动员报告。从此，一场全民总动员的“除四害”运动在全市城乡蓬勃开展起来。

　　张家口市街道组织人员入户检查“除四害”工作

张家口市区动作最快。为了保证运动的深入、持久开展，桥东区首先对部分基层干部中存在的消灭“四害”没有理论根据、怀疑能否基本消灭、搞卫生运动影响生产等右倾保守思想进行了批判。要求每户出一个人，每个居委会成立一个突击队，每队设3至5个突击小组，专业“除四害”。全区进行灭鼠训练，以居委会突击队为核心，组织各突击小组，按片包干，要求在三天内全区居民家里普遍完成支箱垫柜、暴露鼠洞、细致调查统计鼠洞的工作。然后采取家家动员，人人动手，突击队专业灭，群众分散打，以药物毒杀为主，配合器械捕打，实现万物搬家，彻底消灭老鼠。区领导提出“苦战十昼夜，实现无鼠街”的口号。

　　张家口市桥西区、七里茶坊区提出的口号是“领导亲自动手，全民总动员，白天比人马，晚上比红灯（挑灯夜战），大战五天五夜，坚决让四害绝迹”。

全民动员分片守岗轰麻雀 小学生在上树掏麻雀窝

　　在除四害中，学生也成为主力军。那时我正在上小学三年级，学校每天都给学生分配消灭“四害”的具体任务。我们经常是中午顾不上休息，跑到厕所去打苍蝇。晚上在家里支起打鼠夹打老鼠，打住后剪下老鼠尾巴，上交学校。多完成任务多的同学，学校都要公开表扬。所以有的学生为了得到表扬，就把老鼠一条尾巴剪成三截，谎称打了三只老鼠。后来，为了展示“除四害”的成果，在游行的队伍中，有的学校就用篓子装满苍蝇，用筐装上老鼠腿，用绳子拴着麻雀,以显示“除四害”的光辉成果。

　　当时，张家口市大街小巷几乎天天都有闹闹嚷嚷的“除‘四害’报喜队伍”，锣鼓喧天、红旗招展穿市游街：又消灭了多少只老鼠、多少只苍蝇、多少只麻雀……

1958年6月10日，市“除四害”指挥部宣布，仅用5个月时间，全市共消灭老鼠377500只，消灭麻雀214700只，挖蛹1万斤，灭蝇2200斤，全民“除四害”运动取得辉煌成果。

　　“除四害”成果街头游行展出

小学生在打麻雀

　　学生在街头宣传“除四害”

小麻雀九死一生

　　麻雀是与人类伴生的鸟类，但是在1958年“除四害”中却榜上有名，遭到厄运。

　　河北省委书记处书记、副省长张承先在全省“除四害”动员大会上说，据调查全省大约有8000万只家鼠，2800万只野鼠，以每只老鼠盗粮18斤算，一年就损失粮食20亿斤。从已消灭麻雀的村庄来统计，每人约合4只麻雀。每只麻雀每年吃粮8斤，全省一年就被麻雀吃掉12亿斤粮食。两项加起来，即达32亿斤粮食。这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可供800万人食用一年。由此可以说明，“除四害”不仅可以改善卫生环境，还有经济意义。

当时全国几乎所有的报章，对麻雀的害虫定性作了罕见的宣传，一致声讨麻雀不仅盗吃粮食，而且糟蹋禾田谷穗更是吃的几倍，麻雀每年繁殖l0-40只小麻雀，按50年代中国每人每年吃粮250斤计算，多一窝麻雀，就少了一个人口粮。张北县社员在“除四害”的赛诗会上也编写顺口溜说：“老鼠好比大地主，麻雀好比二棒手（土匪），虱子好比乡疙丁（伪乡丁），一口血来一口肉，地主、棒手已消灭，四害定要根除掉”。

从此，小小麻雀可以说是臭名远扬，人人痛恨、处处喊打。

群众在摇旗呐喊轰麻雀

“四害”的生活习性各不相同，老鼠躲在暗处不好找，苍蝇太多打不完，蚊子夏季才有，只有麻雀在天上飞，目标最为明显。

　　因此，从“除四害”运动一开始，麻雀就成为打击的重点。全市“除四害”会议要求以农村、粮食仓房、粮食加工厂及市区边缘地带为重点，采取掏、堵、打的方法，消灭麻雀。在运动期间，要消灭麻雀十万只以上，并将这些地方的麻雀窝堵光。

在消灭麻雀中，群众还根据麻雀的习性，创造了许多有效的灭雀“战术”，据说有20多种。消灭的方法主要有：打（射击）、捕（下网）、扣（支筛）、毒（用药）、沾（胶沾）、轰（驱赶）、掏（夜里掏窝）、堵（用泥堵窝），套（马尾套）、夹（铁丝夹）、捉（笼子捉）、诱（下诱饵），人们绞尽脑汁，想方设法运用各种方法把麻雀消灭。

在轰麻雀的战斗中，只要有麻雀露面，人人喊打喊杀，连八九十岁的老人，三四岁的小童，也会在家门口，敲击脸盆助战。麻雀被驱赶得晕头转向，惊恐万状，有的从天上掉下来。男女老少齐动员使麻雀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面临灭顶之灾。

全民出动消灭麻雀

各种方法消灭麻雀

张家口市桥东区采取事先侦察、划分战区、埋伏作战、集中兵力，打歼灭战的办法，战果累累。他们组织突击队经过几天侦察，基本上摸清了当地麻雀的活动规律，然后分成若干个战斗小组，从北面的工人疗养院到南面的油厂一线划分了19个重点地区，每个地方都安排了潜伏的枪支，麻雀飞到那里就打到那里，决不使其漏网。用这种战术，第一次就消灭麻雀562只，受到市指挥部的通报表扬。
　　张家口市下花园镇一个月就打麻雀2367只。磁炮窑小学教师田世祯发动学生利用休息时间到野外捕扣麻雀，一个月就扣了100只。下花园村打麻雀积极分子温江和马聚长，他们不管天气怎样寒冷，每天坚持打麻雀，十天就打了300只，并保证一个月要打麻雀1000只。
　　张家口市七里茶坊区王家寨农业社总动员，向麻雀展开围剿战。全社新买了6只火枪，并用火枪打、筛子扣等有效办法，一个月就消灭麻雀1132只。已经打了130只以上的就有3个青年，其中有一个人一枪就打死6只麻雀。中榆林村团员阎敦敏利用雪后麻雀集中寻找食物的时机，埋伏起来，采取突然袭击的战术，战果甚佳。他一天就打了50多只麻雀，其中有一枪就打死30只，被评为打麻雀能手。
　　春节前，张家口市桥西区提出“ 突击一个月，实现四无，不让四害过年，干干净净过春节”的口号。西沙河居委会一个月打雀突击队打麻雀970只。
　　在打麻雀战斗中，不仅有地方突击队，还有部队正规军参加。张家口市驻军某部就组织神枪手参与打麻雀，十天就打了1000多只。
　　学生也参与到打麻雀队伍中，这是他们最愿意干的事情。小学生也有消灭麻雀的任务，一个假期每人要完成打10只麻雀的任务，而且作为新学期报到的必备条件。学校当然不要麻雀的尸体，以麻雀腿计算，报到时交20只麻雀腿就行。当时有首儿歌生动描写了学生打麻雀的心情：“妹妹夸她花花袄，弟弟说他帽子好，我不要裤子不要袄，做个弹弓多灵巧，柳树下面打麻雀”。
　　1958年2月6日，张家口市“除四害”指挥部宣布，全市消灭麻雀10万只，6月10日又宣布消灭麻雀21万只。

　　张家口市的居民看到，市内麻雀已经基本绝迹，侥幸漏网的也远避到人迹罕至地方藏身。过去，在麻雀集中的地方已经看不见雀影，听不到雀声，全民消灭麻雀的运动取得“伟大成绩”。

　　猎手向群众展示打麻雀“战辉”煌果

　　群众在交流消灭麻雀经验

中央发出指示后，各地“除四害”运动声势越搞越大。四川“打麻雀”的“先进经验”被“峨眉电影制片厂”等拍摄成新闻纪录片，全国放映。这一大打“人民战争”的经验，立即在全国推广开来。
　　1958年3月14日至19日，全国“除四害大跃进协议大会”在北京举行。参加会议的全国26个省、市、自治区和38个医学院的代表提出一份倡议：“要全民动员、人人动手，让麻雀上天无路，老鼠入地无门，蚊蝇断子绝孙……”。
　　当时全国各地还出现过这种情况：为邀功请赏，美其名为“解放思想”，纷纷把老鹰、乌鸦、鹭鸶等鸟类，老虎、豹子、熊、黄羊等兽类以及黄鼠狼、蛇、癞蛤蟆……许多野生动物都当成“害”，必欲除尽杀绝而后快。
　　中国历次政治运动中，舆论导向至关重要。在“除四害”运动中，一些文化人往往迅速以诗词、歌曲、快板、等“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文艺形式”来鼓动。

　　在消灭麻雀的运动中，最有代表性的一篇作品出自著名的文学泰斗，时任中国科学院院长的郭沫若之手，诗曰《咒麻雀》：“麻雀麻雀气太官，天垮下来你不管。麻雀麻雀气太阔，吃起米来如风刮。麻雀麻雀气太暮，光是偷懒没事做。麻雀麻雀气太傲，既怕红来又怕闹。麻雀麻雀气太骄，虽有翅膀飞不高。你真是个混蛋鸟，五气俱全到处跳。犯下罪恶几千年，今天和你总清算。毒打轰掏齐进攻，最后方使烈火烘。连同武器齐烧空，四害俱无天下同。”

以漫画《三毛流浪记》而饮誉海内外的张乐平，当时也创作了一副漫画《天罗地网》，以写实的笔法，记录了1958年这场“剿雀”战：战旗飘扬、全民动员，人们爬在屋上、树上，敲锣打鼓、放鞭炮、呐喊鼓噪、枪打雀、猫咬雀……画家当时自然是为了“歌颂”打麻雀这场“严肃的政治任务”，却给后人留下了难得的剿雀大战真实画面。
当时社会上，报纸、广播鸣金击鼓大作舆论宣传，丑化麻雀。历数麻雀罪状的科普文章、漫画、山歌、快板之类比比皆是。报纸副刊“生活小知识”专栏里，还有专门介绍干炸、红烧等烹制麻雀菜肴的方法，说清炖时加上块天麻，还有独特疗效……。

“犯下罪恶”的小小麻雀在全民围剿中，弄得几乎断子绝孙了！

　　科学家在街头宣传“除四害”的意义

群众在屋顶轰麻雀

小学生在“除四害”

　　街头 “除四害”运动宣传画

首都人民“除四害”胜利成果

　　北京群众在天坛公园消灭麻雀

全国性的消灭麻雀运动过后，不少农村传来“遍地虫害”的消息，令中央大为震惊。中国科学院的鸟类专家从科学的角度为麻雀申诉，认为麻雀虽在收获季节吃些谷物，但在生殖育雏期间更吃害虫，是相当有益的。

　　有的生物学家大胆上书毛泽东，指出麻雀是益鸟还是害鸟，国内外科学家的意见尚不一致。时间不同，地点不同，麻雀的益处害处也不同。目前，国内对麻雀的益害研究还不够深入，有待更多的科研成果资料论证。有的甚至直言：应是消灭雀害而不是消灭麻雀本身，近期国内出现大量的虫害灾情，有部分与消灭麻雀有关。

1959年11月27日时任中国科学院党组书记张劲夫就麻雀问题专门给毛主席写了报告，建议不要把麻雀列入“四害”。科学家们的尖锐意见，引起毛泽东主席的高度重视。在中共中央起草的卫生工作报告送阅时，毛泽东在报告上批示：“麻雀不打了，代之臭虫，口号是‘除掉老鼠、臭虫、苍蝇、蚊子’”。
历时二年的全国性“麻雀大战”终于降下帷幕，侥幸逃脱的麻雀才九死一生的活了下来，才没有遭到赶尽杀绝的命运。

　　我编写的忆1958年“大跃进”四部美篇：

1、忆大办“公共食堂”运动

3、忆创作“新民歌”运动

3、忆“大炼钢铁”运动

4、忆“除四害，讲卫生”运动

（四篇都收录在我的美篇里面，各位老师可以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