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棚（三）

一路高歌

在周家岭西面的北坡上，有一块瓜田，那时曾是念举大爷家的。

瓜田的西面是大寨山，翻过岭去是安温沟（谐音）。

站在我家院子的南堰边上，毫不费力地便能清晰地看到那个瓜棚。瓜棚紧靠着两棵松树，口朝西。瓜棚的东面的陡坡处是一个磷肥土场，专供村人取土垫栏攒肥用的。那时，磷肥场通往瓜棚的地方没有路。种地的人都是从安温沟北面的阳坡处或者是顺着大寨山的山脚小道过来的。当然，也有从大寨田这边过去的，比如我们一家。

瓜棚的西面，是一条被人踩出来的羊肠小道，小道很窄，只走人和牛羊。

说是瓜地，其实是一块块连在一起的小梯田。梯田很窄，挨排着，如同风烛残年老者额头堆起的皱纹。地很贫瘠，沙多土少，西瓜长不大，却甘甜如饴。

春末夏初，每每跟随爹娘去安温沟种地时，总能看到大爷的身影，干瘦的身躯灵活地在瓜田里起舞。除草，翻秧，打叉掐尖......，干累了，便坐在瓜棚前的空地上，掏出烟袋杆，装上一锅子旱烟，吧嗒吧嗒地抽。见到我们过来，很亲切地起身跟我父亲打招呼，“来啊兄弟，抽袋烟再走啊！”

在我们不种瓜的年月里，每当我嘴馋了，爹娘也会到大爷的地头上买回一个圆滚滚的瓜来。特别是酷暑难耐的三伏天，把瓜放到井水里拔上一阵子，捞出来搁在案板上，刀刃才刚触碰到瓜皮，瓜便炸开了，诱人的瓜瓤晶莹剔透，带着沁人心脾的果香，让我们这些日常缺少瓜果滋养的孩子们哈喇子直流。不等大人切完，便抄起一块来送到嘴里大快朵颐，直吃得嘴巴生风，瓜皮横飞，好不痛快。

在那个年月里，吃个地里现摘的鲜瓜，的确是每个孩子的梦想。对此，大爷家的瓜田，也就成了许多孩子们惦记的地方。或许说，有的孩子在梦中也会想着踏进那片土地，在那里让自己得到最美的满足。

有的孩子胆大，也会铤而走险，做一次偷瓜的蟊贼。

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我真切地目睹了捉贼的场景。没有午睡习惯的我照例爬到院子东边的大杏树上玩耍。正自娱自乐得兴起，忽听得南面的山坡上传来大爷的呼喊声。我循着声音从树杈间的空隙往南望去。只见一个男孩子从大爷瓜地里如受惊兔子般跑出，手里似乎还抱着一个瓜。大爷在地的西头喊，男孩往东头跑。

“你这个混蛋仔子，还敢来偷瓜，你给我站住......”大爷的声音很清亮，响彻满山满峪。

那孩子一听，跑得更快了。他手里抱着瓜，飞快地往磷肥场的方向跑去。那个地方是个落差很大的断崖。

大爷一直都没有去追，只是站在原地喊。但是看到偷瓜的孩子往东狂奔，而且离着断崖越来越近。大爷忽得转换了口中的叫喊声，“别往东，别往东，往北跑，往北下山坡，往北下山坡......”大爷的声音显得很着急，也越发大了起来。那孩子似乎感觉到了前面的危险，也应该是听到了大爷给他的指引，于是拨转了方向，顺着山坡往北跳下一块块梯田下山去了。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玉米地中。

我看见大爷在地头上兀立了许久，一直朝着那个孩子跑去的方向张望......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大爷叫喊偷瓜蟊贼的声音。

时光匆匆，弹指一挥间。将近四十年过去了，我依然能够清晰地记起那块瓜田，清晰地记起那个偷瓜的孩子和大爷那焦急的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