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不过三两事 (三)

拙安(原创)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

—— 《庄子·齐物论》

作家卡尔 • 荣格曾说过：「人类的最大痛苦，往往源自与过去的联系断裂。」有时在想，如果能有机会和过去的自己坐下来，喝一杯，哪怕只是简单的聊一句“好久不见”，会是怎样的一种心境呢？

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四顾萧瑟，寒风凛冽，这已经是过去两年第三次踏上中原大地了。

虽有些疲惫，但一切总归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年轻的体魄可以战胜所有的徘徊，新的一天总会给人以希望。从甲方到乙方的角色变化，已经从开始的新鲜感变成了些许的迷茫和犹豫，仿佛人生的旅途才刚刚起步，便遇到了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从。走的路越多，遇到的路口也会越多，需要做出的抉择也会越多。每一个拥抱的背后都会有一段舍弃，但却无法抹去，因为每一帧的经历才组成了完整的人生，才是真实的自己，就像面对着太阳的我们，影子总会在身后默默地陪伴，无论是刺眼的阳光还是和煦的春晖。

那个时候日子过得慢，却也知足。

每一次的出差更像是一次旅行，提前两天就开始准备了。没有Ctrip和铁路12306，甚至于高德地图还没流行，只能打电话订酒店，到火车站排队买票，写好出行的itinerary，装订好技术资料，再收拾几件衣服，就可以出发了。在车厢内可以慢慢欣赏窗外的风景，翻看着几本闲书，没有微信的琐碎，也没有无尽的会议，日子在延伸的轨道上被拉的很长，以至于多年后再去回想，依旧记得那时的阳光轻柔，暖暖的，裹在了心头，满满的，都是幸福。



一切，虽已久远，却从未消散。

接到B公司HR来电时，我刚喝完一碗胡辣汤，身体也渐渐暖和了起来。在确定offer的那一刻，我知道，新的一页又要翻开了。那时是隆冬季节，我知道新的春天已经不远了。那一年27岁，头发浓密，眼神清澈，憧憬着未来，也向往着美好。

在湖南博物馆中有一件汉代的铜镜——四乳八枝草叶纹镜，在它的上面刻有这样几句话：日有熹，宜酒食，长富贵，乐毋事。正所谓“无事小神仙”。古往今来，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总是如此的一致。世界上总有一些美好，值得我们全力以赴。生命的美好，源于热爱。无论是三餐一宿，还是工作出差，在每分每秒中，我们总能捕捉到热爱的意义，仿佛这冬日里的蓝天，总会拥抱每一个抬头的人，给人以温暖。

每一个春暖花开，都是从隆冬中努力苏醒的。

2009年的春节也是在一月底。春晚依然是大年三十饭桌上最亮的星，那一年想想仍觉得幸福。在“不差钱”回忆中，那些年我们聚在电视前一起看春晚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那时，没有的东西很多：能够人脸识别的智能手机、微信、朋友圈、美团…… 但却过得很充实，品得出年味；现在，我们拥有了许多，却觉得愈发匮乏。

坐在诺大的办公室里，看着周围的一切，所有外企的体面都在细节中展现着，一个隔断工位，一台笔记本电脑，一杯咖啡，夹杂着英文单词的中文对话，还有侬好，再为，霞霞…… 然后朝九晚五，偶有出差，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开始了，一晃两年就过去了。

杰克·韦尔奇的《商业的本质》中，有一个章节中有句话记忆犹新：「很多人坐在办公桌前想：“我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总有那么一刻，我们忍不住也会这样问自己的。有时候在旅途的车厢内，有时在午后的阳台前，有时看着远处的小鸟掠过湖面，有时夕阳把自己的影子渐渐拉长……

在办公桌前，我也常有类似的疑惑——自己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只是为了一份新的工作吗？

实际一开始，我也是迷茫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坐轮渡到黄浦江对岸，再转至五角场复旦大学的邯郸校区，虽然舟车劳累，却也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B公司在员工培训方面是很用心的，加上宽松的工作环境和包容的企业文化，除了专业知识外，我已经慢慢领会到了许多新的工作方法和理念，最重要的是渐渐理解了工作的意义和价值。

第二次遇到Colin还有一些熟悉的面孔时，已经是B公司收购C公司后的时候了，当年Dr.H的一句笑谈，却应在了此时。时光仿佛一场刚入春的清风，温暖中总会夹带着丝丝寒意，拂过每个人的脸颊时，留下的或许是微笑，也时有不快。我们每个人对于工作本身的理解，其实在开始的时候都是模糊的，仿佛远方的灯塔尚不清晰，我们便已经被大浪裹挟其中，失去了方向，也来不及思考，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一份发自心底的纯真，乐观、善良的去面对所有的未知，去感知生活，去遇见美好。

2012年，B公司开始在全球范围推进新的项目，亚太区和中国市场也不例外。现在回想起来，那几年或许是工作以来最投入的一段时光了。一边要重整全国渠道管理，另一边又要积极推进新项目的迅速落地。有一次因为过分劳累，身体突然高烧，直到休息两天后才能正常工作。还有一次记得在香港拜访客户的那天晚上，压力大到放声痛哭……好在都扛过去了，再回头看时，原来也不过如此。

工作带给我们的，有时候可能就是忙碌吧。那一年，从广东到山东，从江浙赴河南，一次次的考察拜访，一次次的学习总结，终于在这一年的冬季，在中国地理位置最中心的一座城市成功了。只记得那时大雪纷飞，路面早已被积雪覆盖，昏黄的路灯下，留下了我们坚持的脚印。几位队友，在一起坚持了近三周的时间，从早忙到晚，对测试现场的每个环节都认真对待，对每一个实验现象都进行及时分析调整，功夫不负有心人，付出终归有了回报，每月十吨的销量，算是一个milestones般的事情。

忘不了那时成功的喜悦，忘不了团队的力量，也忘不了那大碗的烩面。在此之后，接连的项目推广成功，销量突破两百吨每月，不仅极大地促进了团队信心，也进一步证明了创新应用的重要性——一个新的产品，如果没有了应用的创新，无法接地气，将永远只是一个lab的产品。

我们的团队没有一味地迷信国外专家经验，而是根据国内客户的实际情况并结合产品特有的性能，从一味地提高产品品质到优化成本结构，成功地实现可真正商业化的value selling。在浙江某家大型企业测试时，在极大地压力下，我们灵活调整了产品现场添加次序和用量配比，最终达成了预定的目标，为客户带来了可观的成本优化。而在广东一家企业测试时，我们依照稳妥原则提出了option1-3三个选项给客户，最终的验证也证实了我们最初的方案，给客户的成本优化是极大的，更是excited的。在广西和山东的测试中，性能的优越表现不仅让客户倍感鼓舞，也让我们受益颇多，特别是我在lead这个项目的过程中，不仅锻炼了自己的心智，更从客户现场还有团队同事中学到了许多知识，这些都是无法估量的收获。

这个项目的成功，后来在我学习工商管理课程的时候，做了进一步的分析。除了应用创新外，其实我们在目标市场的选择上也刚好做到了“创新”。在克莱顿·克里斯坦森(Clayton Christensen)的《创新者的窘境》一书中，他提出了“颠覆式创新”这一概念，这个理论认为，可以通过服务被市场领导者忽略的小众、边缘客户，来和大企业竞争。而我们，恰好是从渠道服务的小客户入手，累积了经验也赢得了信任，更是循序渐进地取得了一个个的成功。

多年后，回想刚入职时去现场测试fixing agent，因为自己缺乏经验被设备喷湿全身的囧像，突然间就明白了工作的意义是什么，或许就像杨绛先生说得那样：“工作的最大意义不仅仅在于工资，更重要的是它能让生活有规律，提供社交机会，锻炼心智，促进个人进步。”

有时候，每个人对于自己的努力，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亦或是这匆忙一生，总会思考这一切是否值得，又是否有意义呢？或许在某一个夕阳醉了的湖畔，当你一个人独自徘徊时，才会发现，岁月竟是如此的厚重，以至于我们轻轻翻过去的一页，便是你我匆匆的一生，以至于那些曾经的值得或者意义，都变得无足轻重了，或许在霞光映红了湖面的刹那——方能体会到人生的美好，源于将那些值得的人，请进了你的生命。

第二年，也就是2013年，由于这个项目的巨大成功，我和团队们一起获得了亚太区年度Sales Award，这是对我们努力的肯定，也是成熟企业对员工的一种鼓励与尊重。

B公司的这十年，除了业绩的提升、职位的升迁，还有日渐成熟、平和的心态，最大的收获应该是在这分分合合的常态中，遇见了那么多亦师亦友的同事好友。

人生就是山长水远，恰好遇见，也遇见了美好。

后来我所在的部门和水处理合并了，再过三年，我们整个被B公司转移到了合资公司，再后来我就离开了，加入了D公司，那是2019年春节后。浮尘吹作雪，终与青山见。十年的时光，也是十年的沉淀。十年时间，足够一株幼苗长成大树，而我已经从而立之年走向了不惑。无论此前亦或此后，是非错对，皆已成往事。

这十年的宝贵时光，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生命中难免会遇到一些严寒酷冷的时刻，我们不妨在心里种一棵花草，相信自己，所有蛰伏的日子，都是在为以后明媚的春天积蓄力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春天，每个人都是自己生活中的主角，勇敢地做回自己，一切都将是美好的样子，是生活最温暖的所在。而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风景，还有恰好遇见的美好。

无论工作多么忙碌，我总是眷恋着自己的四季，特别是偏居小城的岁月里。晓风温煦，漫山的花儿就开了，顷刻间姹紫嫣红，多得都来不及辨识；夏天到了，水木明瑟，那山涧的溪流潺潺澄澈，缓缓地汇入钱湖，夕阳下漫步时，长长的影子都交织在了一起；待到秋风起时，红枫和银杏浸染了整个季节，落叶🍂飒飒，叠翠流金；入了冬，我便依着老树，晒晒太阳，一壶山茶酌情，芳霭芬怡，浓的不得了……小憩时，梨云梦远，仿佛回到了古城墙边的那棵老槐树下，听着雪花簌簌的声音，渐渐睡着了…… 梦，沉浸在了春的繁花中。在那里，有一方院子，一间小屋，种几畦菜，烫一壶酒，一卷闲书，远望青山如黛，近处自在飞花，流水袅袅，遣欲澄心。

回到十年前，2009年的春季，《明朝那些事儿》全七册完结。在全书的结尾处，有这样一段话：“当同朝的其他人在追逐富贵与功名时，徐霞客却坐在黄山绝顶，听了一整天的大雪融化声。”

所以，相比明朝的那些大人物们，徐霞客当时的心情应该是愉悦而放松的。“乾坤容我静， 名利任人忙。” 这是近代著名诗僧苏曼殊，题于普陀山普济寺的一副楹联。或许，便是这份境界吧。

我们每个人，匆匆一生，是否有过真正的快乐呢？而那些快乐的时光，还能记得多少呢？

行尽江南，回首往事，这匆匆十年，想来莫过于晏几道在《临江仙》中写的那句：“当年明月在，曾照彩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