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那条小路

蜀子川

人走过的路程，是用脚丈量出来的。我家房前的那条小路，又短又长，短的是距离，长的是心情和理想。虽然踩在路上的脚印或小或大，或浅或深，渐渐远去，但那唯一不变的是，踩来踩去的忧伤与欢声笑语。

小路绕过池塘，掩映在一片翠竹林中，水波颤动，水影忽短忽长。大娘蹬在池塘边，把衣服放在露出水面的石头上，用刷子“唰唰唰”的涮；用木棒“砰砰砰”的捶。刷子和木棒发出的声响，聚焦在这疲惫的落叶上，让我看到了秋风的满脸憔悴。

“大娘，我的车子停在对面人家的院坝边，要不要得？”“要得，只要不挡路。”这路遇的情景，被一首乡愁恋歌所撞击，质感的水声，塑造着路上的过客。

想当年困惑时，面对池水惆怅，能从中走出来，是一种难得的境界，或许人生之路就只有这样走了。

我自始至终都在用时光的残片，巩固心中的这条路，让阳光的旋律浸润着我的灵魂。路边那棵树上的青果子压弯枝头，伸手可及。我用手机上的“形色软件”识别，识花不认果。你说我笨，认不出来那是柠檬。在我的记忆里柠檬生长在长江以南，你每天都在用柠檬片泡水喝。

农家院墙的拐角处圈着七八只鸭和两只鹅，突然听到生疏了的鹅叫，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屋里听到鹅声的大娘出门来了，后面跟着孙女儿。

大娘，这柠檬熟了没有，卖不卖，多少钱一斤？大娘点着头说，自挑自摘，每斤三元。

我们挑着摘，摘了三斤多。孙女拿出手机来，扫我的微信付款码，刷去十元钱。大娘乐呵呵的——生活不应该是酸涩的柠檬，酸的是心，咸的是泪，用柠檬调调茶味，多好啊！

那年七月，因疫情被封在边城，你说想家了。当梦走了，只剩想家的时候，也得等到冬天来临。记得母亲说过的话：人，最好不要错过每一次回家的班车。当时，我和你第一次走在这条路上，目光转向我母亲长眠的山脚下，草枯叶落，天寒地冷。此时，我不禁流泪，不禁叹息母亲短暂的人生。

我的日子没有被岁月浪费，时光都用旧了，还是恋恋不舍地踩着这秀丽的山川小路。有时踏月归来，已画不出曾经的芳菲，等到春天来了，我会借一束花，带着感伤，献给你——我的母亲！

山前人家的堂屋门敞开着，阶沿上的狗“汪汪汪”的对着我们叫，屁股后面跟着三只狗崽崽。你吓得抓住我的胳膊，头紧靠在肩膀上不敢看，也不想听到犬吠。瞬间，我的脑海里浮现小时候被狗撵到田埂上，咬着右腿把我推到水田里的一幕。

一位中年妇女背着背篓向我们走来，问到哪儿去。我说，要翻垭口去罗家沟，帮我们把狗看住。她大声的喊：“妈，妈妈，快出来把狗拴住。”

老大娘手拿竹棍，出门来对着狗扬起棒子骂：“叫啥子，龟儿子不听话！”狗，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乖乖的往院坝外面走去。小狗狗见狗妈妈离得远了，声嘶力竭地叫起来。

我们趁机向屋后的山间小路跑去，一阵山风飘进我的耳朵里，不再是听而是在看，看见曾经上山割草拾柴，走过的那条小路。

在幽静的山林里，走走停停，野草山花目送着背影。曾经不是每年都能回家，旧时光里希冀的梦中场景出现了。唉！我一声长叹，青丝霜染，苦叹夕阳下的回归，已经有些迟了。

小路被冬青野草呵护着，时陡时缓，左转右拐，弯弯曲曲。遮掩在湿林灌木丛中的坟茔，阴阴森森，使人悚然。邻近村民用石头砌成不规则的石阶小路，石磨脚，脚磨石，坑坑洼洼，犹如忽慢忽快的时光在路上徜徉。

我曾经迷失在城里，找不到回家的路，可是在农村，我的家在哪里呢？我稀里糊涂地拥抱着你，和拥抱大自然一样。一次次的亲吻，暖融融的惊喜，冰凉冰凉的山川，忽然变得十分阳光了。

我们随着风儿往山上走，光阴让我只记得叶落枝秃的黄荆树了。来到半山腰的平台上，在无声无息的水凼凼边，仿佛又看到春日蝌蚪成群，夏日蛙声串连着树枝叶影。俯视水中身影，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岁月不饶人啊！如果违背生命的规律，就不是被欺骗的那么简单。

前面是已经干枯了的沙水沟，记得小候的夏天，我光着屁股下到沟里洗澡，往水深处走几步，呛了一口水，就学会了游泳。有时光着屁股回家，被父亲拿着树枝追。我遛腿跑到竹林里，沒挨到，挨到了也许不会痛。

有时忘了是我牵着你的手，还是你带着我回家……一束阳光从云层里走出来，照在你的脸蛋上，两朵小小的红晕飘进心窝里，犹如那“表哥表妹”的称呼，让我们又回到了童年。

在我的记忆里，最难忘的是那些长在路边的灌木丛和藤蔓，它们有的长着或红或黄或紫的小豆豆。你告诉我那是马桑，并说起当年幺妹到山上吃马桑中毒的故事。一个时代的落后，往往带来这个时代不少人的愚昧。记忆的灵魂掀起波澜，一次伤心的事，让我跟着你动情。

你从灌木枝上摘了几个黄色豆夹，用指甲剥开，壳里有三颗红豆豆。摘了一支拿回家去，插在青铜花瓶里，一夜之间全爆开了。红豆生故乡，娇艳欲滴。故土难离，睹物生情，心情都在这支红豆上。

有时坐在小路中间歇脚，望天上云朵，看漫山绿黄，聊当下，亦如曾经那些事儿。在每一段路上，要做的，做过的，都与此时此刻的心情连在一起。今天，虽然走进你我的世界，但这里的一切，依旧是我最近最亲最有乐趣的！

走进星宿山庙里，小路依然在延续。你说起姓氏家族都在建庙供佛，母亲那边的家族式寺庙建好了，经常有人去烧香拜佛，许愿还愿。不管历史长短，故事多少，香火就这样一代一代的传递着，和这条小路一样，悠悠远远。

现在，这条小路已经被成南高速、乡村公路压缩得很短很短了。车子被堵在场口上，拐了个弯，跟着前面骑三轮车的三叔走，一会儿，就闻到村头飘来的菜香了。

把车停在院坝里，我们再从屋后的小路上山。在路上，遥想我们的父母，应该是青梅竹马；在路上，放弃世俗，袖手天下，等时光染白头发。我已经把心思融进了这小条路，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似乎是在垂眼落泪，是悲是喜，都是人间少不了的酸甜苦辣。

下午，我给住在垭口那边的杨兄打了个电话，告诉要到他家里去看看。在竹桔夹道的引领下，走进村里。桔子红了，相映其间。正在桔树下割红苕藤的罗家大哥让我们摘桔子吃。有沃柑、爱媛、粑粑柑。我伸手摘了一个最大最红最漂亮最可爱的给你，一半酸一半甜。

我好想再到这僻静的山沟沟里来生活，让纯静的时光抚慰心灵；我好想在院坝里随手折把月光，照搬一下往日的妩媚，来一次没有误会的相逢与轮回。

路，没有尽头；家，存于心间。在这条小路上，我用心串起这些浓淡相宜的故事，心心念念，久久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