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的烟火人家

古塘桥人

<p class="ql-block">出湘潭城,往西南方向约70公里,有一个号称为"湘潭的西藏"的古镇,叫青山桥。那是一片藏在大山深处的土地,南岳72峰之一的昌山,在这里孕育出连绵起伏的群峰。群峰之间,是大大小小的一个个盆地。盆地里,阡陌纵横,梯田层叠,无数的青山绿水,无数的烟火人家。</p><p class="ql-block">四十年前的1980年春夏,我随湘潭县委农村工作队在青山桥呆了四个多月,驻在一个叫明道公社向阳大队的山村里。那是昌山脚下的一个小盆地,四面环山,山脚下,散乱地居住着一些人家。我住的那户人家姓赵,正在昌山旁边的一座大山脚下。那是一栋土木结构的瓦舍,一道清亮甘甜的山泉,被主人用楠竹剖开后制成的竹槽从山间引到厨房的水缸里。水缸满了,抽掉竹槽,山泉便顺着屋檐下的小溪流进坪前的一口小鱼池。鱼池里,养着一些草鱼、鲤鱼和鲫鱼。女主人赵妈妈隔些日子便去鱼池里捉一条鱼做给我吃。那鱼汤特别的鲜美可口,在我的记忆里,那是我这一生中吃过的最美味的鱼汤。</p><p class="ql-block">赵姓主人一家,实在是待我非常的好。</p><p class="ql-block">我是正月下旬去那个山村的。天正寒,北风刮过,山间飘落的菲菲细雨,一下就冻成了雾淞,山上山下,一片银装素裹。主人便在堂屋烧起火塘取暖,一片片松木丢进火塘,跳跃的火焰带着灼人的热气向围坐的人们身上扑来。火塘的上面,从房梁上悬挂下来一根铁钩,铁钩上挂着一把黑糊糊的瓦壶,瓦壶里熬着茶汤。我们边烤火,边喝茶,有时,也和生产队的干部在火塘边上商量一些杂七杂八的琐碎事情。</p><p class="ql-block">我们工作队是为包产到户进驻青山桥的。那时,青山桥的农民生活很苦,正月了,生产队还没办好上一年的决算分配,秋收打下的稻谷,还堆在晒谷坪的草垛里。一些农民家正月就没米下锅。闻听着一些农妇在我面前的哭诉,我竟然一时束手无策。那时,我还很年轻,对人世的苦难知道一些,但知之不多,亦不深。</p><p class="ql-block">我在这个山村里呆了几个月,也没能帮当地的农民做过什么有益的事情。到我离开他们回城里时,却家家户户给我送了鸡蛋、黄豆、红薯片等礼物。我住的那户人家,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记得那儿子叫红伢子,两个女儿的名字记不住了。我回城的那天早晨,他家的小女儿,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姑娘,一脸通红地送给我两双鞋垫。我曾亲眼看见她为鞋垫钩花,却不料那鞋垫是她做给我的。四十年过去了,那鞋垫现在还保存在我的省卫生厅宿舍老屋的床头柜里。几年前,当我一次偶然地在床头柜里见到它时,我一眼便认出了这是那位大山深处的姑娘送给我的礼物。鞋垫还是簇新的,我一次也没用过。我拿在手上,望着它,那尘封已久的记忆忽然地一下甦醒。记忆里,是那位我忘了名字的村姑,在如豆的煤油灯下,低着头一针一线地为那鞋垫钩花的情景。</p><p class="ql-block">青山桥赵姓人家很多。还有一个复姓叫伍赵。记得山上的一些墓碑上写着”显考伍赵公某某"的字样。据说,500多年前的明朝时,有一位年轻的伍姓手艺人从江西来到青山桥,靠着手艺在异乡谋生。他游走在这片山水人家时,与一位赵姓寡妇暗生情愫,结下珠胎。东窗事发之后,幸得赵姓家族当家的长者宽容为怀,允肯二人亲事,但有一个条件,那便是这一脉的姓氏,不能随父姓伍,必须姓伍赵。</p><p class="ql-block">从此,几百年过去,这伍赵一脉,竟开花散籽,子孙无数。我当年居住的这户赵姓人家,其实,便是伍赵的子孙。</p><p class="ql-block">前些日子,我忽然想再去一趟青山桥,去那个叫向阳的山村看看。我当年报社的同事,一个叫林波的好友,他老家就在青山桥。我便托他去向阳村打听我当年的住户的近况。我记得那男主人叫赵修文,他儿子叫红伢子。我去那山村,是定然地要去他家看看的。</p><p class="ql-block">不久,好友林波回信告诉我,他去了向阳村,我当年的住户主人不叫赵修文,叫赵声文。他儿子叫赵红雷。赵声文夫妇早就去世了,他的儿子红雷,即我记忆中的红伢子也去世了,死于长期的酗酒成疾,只剩下一个女儿嫁到邻村。我40年前住过的他家的那栋房子,也成了一处风雨飘摇的破败的无人居住的空屋。</p><p class="ql-block">呵!怎么会是这样呢?我心中不禁生出许多的悲哀和凄楚!那对夫妇,我记得妻子大丈夫三岁,妻子是二婚,丈夫是初婚。妻子对丈夫很好、很柔情。当年,他们应该也只有40多岁,也就是说,如今,他们也不过80岁多一点点!</p><p class="ql-block">我又想,他家嫁到邻村的那个女儿,会不会是给我绣鞋垫的那位姑娘?</p><p class="ql-block">哦,人生!苦难而又短暂的人生!</p><p class="ql-block">我重走青山桥的念头,也就在听到好友传来的这个消息后,便一下打消了!我仿佛幽幽的听到”咔嚓"一声,好似是岁月的一根弦倏忽地断了。</p><p class="ql-block">前天,又是端午节,林波回了青山桥老家,拍了一组深山里的照片晒到朋友圈</p><p class="ql-block">。其中,有几张百年湘军古道的照片,又一次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p><p class="ql-block">还是四十年前,还是在那次驻守向阳村的日子里,我在这条石板古道上走过。这是一条连接湘乡县城至曾国藩故里荷叶塘的古道,古道从青山桥的大山中穿过。记得四十年前的这条石板路还比较完整,麻石的路面被行人的脚板磨得光可鉴人。路旁,每隔十里建有一处驿站,是当年前往曾氏故里的官员们路上歇脚、喝茶的地方。那青砖建筑的驿站,一字三间,外侧的墙上,爬满青藤。其时,我站立在这百年的古屋前,想象着当年在这石板路上,在这青砖黑瓦的驿站里,走过、坐过、歇过多少历史的风云人物!曾氏的湘军,剿灭太平天国后,其官职四品以上者,据说多达400余人。这些大小官员,也许都在这条古道上走过,走向不远处的曾国藩故里,那个湘中的叫做荷叶塘的小山村。</p><p class="ql-block">我去曾氏的湘军古道的那天,是一个春雨潇潇的日子,我撑着一把纸伞,在弯弯的石板路上走了好几个小时。山道上,春花已经开了,淅淅沥沥的春雨,濡湿了我的衣襟。领我去这古道上的,是当时的湘潭县卫生局韩副局长,如今,他应该也是一位八十多岁高龄的老人了。</p><p class="ql-block">四十年一晃而过,四十年弹指挥间。在这四十年漫长的岁月里,多少人成了古人,多少人成就了功名,多少人又历经了岁月沧桑和世态炎凉?!</p><p class="ql-block">那片遥远的山水,那条悠长的古道,那些深山的人家,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多少深情回忆!</p><p class="ql-block">忍不住心中的几许惆怅,忘不了岁月给予我的几多恩情。</p><p class="ql-block">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当珍惜。</p><p class="ql-block">呵,故乡,旧事,岁月!</p><p class="ql-block">呵,那山,那水,那路,那大山深处的烟火人家!(2020.6.27.晚记于南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