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闻大姨去世的噩耗,我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br> 前些日子,听母亲说大姨身体欠佳,我还一直惦记着去看望她,但因琐事缠身,一拖再拖。不曾想,生命于大姨而言竟如此脆弱和匆忙,数天间,却天人相隔,空留下我一腔的思念和无边的泪水。<br> 陪母亲一同去参加大姨丧礼的路上,母亲几经哽咽。她片段化的语言悉数着大姨一生所历经的种种苦难,以及对自己亲姐姐撒手人寰的心痛与不舍。我理解母亲的感受,一奶同胞,血脉相连。 大姨,生于1936年,是我外祖父的长女。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外祖父响应抗日救亡的号召,毅然放下锄头和粪筐,抛下姥娘和年幼的大姨扛枪北上加入了八路军。那年,大姨只有一岁多。姥爷这一走就是十三年。而这中间,杳无音讯。甚至后来队伍上按照失踪通知了家里。家里人以为姥爷已牺牲,还给他立了衣冠冢。<br> 在没有姥爷在家的日子里,大姨和姥娘饱受了苦难。外有日寇和汉奸伪军的扫荡堵截,内有族人的冷眼与驱使。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大姨学会了不屈与抗争,并将这一精神深深地烙在了骨子里且传承了一辈子。<br> 我是最喜欢听她讲述过往故事的晚辈,虽然我和大姨相处的时日并不多。但每次都希望她能给我讲述关于她和姥娘在旧社会里的故事。甚至喜欢听她嬉笑怒骂,东扯葫芦西扯瓢地带着个人感情色彩去指责那些已经故去的先人曾经给予她和姥娘的种种刁难。每每至此,许多人都会制止她,让她不要再细数陈谷烂芝麻的旧事。唯独我不同。于是我便成了大姨的知音。<br> 不能不说,她确实是一个倔强不屈、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她曾说过,在很小的时候,面对鬼子,她眼都不眨。因为有一副好脚板,曾边骂边跑着躲过了鬼子的追赶。面对族人的种种不公,她敢于反抗,言辞犀利、义正言辞,让一些主事不公道的老人们哑口无言,惶恐不已。直至晚年,大姨仍保持着伶牙俐齿的风格,对各种不公之事、不正之风,敢于慷慨陈词、针砭时弊。那时,我突然觉得大姨有种当年诸葛孔明舌战群儒的架势。若是大姨当年能识文断字,走入仕途,绝对是一个清官。 大姨共养育了6个子女,她一生勤劳不辍。姨父去世的早,为了不拖累子女们,她一直都坚持耕种,自给自足。她要强能干,经常以一副好身板去干劳力的活。在住草房的年月里,她自己一个人上山割黄草,晒干后自己爬上房顶插补屋面,她把男人干的活干得比男劳力还漂亮。直到80多岁以后,依旧坚持春种秋收。她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还常跟邻居们说,今年自己种出来的地瓜特别的大、特别甜。等明年,还继续种。种了地瓜,好给子女们多分一点。 这样一位倔强不屈的老人,却有着独有的善良。尽管她晚年来说话更加絮叨,但所说均是良言忠告。她让我们出门在外,处处留神,多加小心。让我们照顾好爹娘,更要照顾好自己。近几年的大年初二,我总会一大早就去看望她,我们娘俩坐在炉子旁说说知心话,我也还是喜欢听她讲过去的故事。无奈时间短暂,每次都是意犹未尽。跟她分别的时候,她总是攥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我也总会跟她说,多多保重身体,过些时日再来看她。<br> 这几年,我原本想着抽些整壮点的功夫请大姨细细地回忆我外祖父在抗战和解放战争时期她和姥娘经历的心酸,以及新中国成立后,她所历经的种种苦难,然后整理出来,或者以此来创作一部纪念中国老百姓不屈不挠,与天斗、与人斗、与己斗的小说。但终究因为各种忙不迭而未能实现,这也成了我一生的憾事。<br> 再次回想起大姨,她的音容笑貌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让我生起揪心之痛。然而,日出日落,花开花谢,人生总有终点。天堂没有痛苦,愿大姨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