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博观展：恣意老辣的海粟书法

江河湖海连天远

　　虽说仅一里之遥，也常牵挂，但毕竟是门外汉，没赶着去刘海粟美术馆年末巨献《百年吞吐——刘海粟书法大展》凑热闹，该展临近尾声之际，于去年12月中旬的一天，匆匆赶去观展。

【带来一位最小观众】因为早餐后陪女儿遛娃时临时改变计划去看书展，就将不足五月龄的外孙女小伊伊带去了，没想到的是，她还挺入神，不管是我们自行参观，还是听导览员讲解，都能聚精会神的看着听着，俨然一副认真、着迷的神态，且一上午一丁点都没出现往常外出溜达时不时会有的不耐烦情绪，直至中午睡点入觉，她大概是这个展览最小的“粉丝”了。海老的书画色彩、线条之丰富与变幻的艺术境界，于老幼“粉丝”都有无穷魅力。

　　刘海粟书法大展汇集了超过220件书法作品及380余件文献、图片资料，全面展现刘海粟百年艺术生涯的辉煌成就。展览分为6个篇章，分别由6个不同的主题展开。第一篇章“诗书传家、笔歌百年”，讲述刘海粟学习书法的历程；第二篇章“见字如晤、纸短情长”呈现刘海粟的信札手稿及家书；第三篇章“吐故纳新、蝉蜕龙变”呈现刘海粟书法艺术的学术分析；第四篇章“四海风云、百年沧桑”讲述刘海粟的书法与人生；第五篇章“笔耕墨舞、纸上江山”讲述刘海粟绘画里的书法；第六篇章“沧海一粟、壮丽一生”讲述刘海粟的艺术人生。

大展举行了隆重的开幕式，多位专家莅临做了精彩发言。大展期间，美术馆组织发布了多期导览、指南和策展人文章，组织了多期海粟讲堂。美术馆的这些工作非常有利于广大观众观展和理解海老书法艺术的进境。结合前曾参观过刘海粟美术馆（详见美篇《逛博看展：云海山石高绝顶），尝试梳理海老书法造诣与故事一二，以供继续学习。

【艺术造诣之一：书从篆入】散氏盘是西周晚期，大约周厉王时期的器物，其金文铭文本身就具有笔画沉稳磅礴、线条粗细得当、字形布局古朴优雅，无疑是大篆的典范之作。刘海粟早年拜康有为为师， 康有为对刘海粟的书法训练非常严格，“他先教我悬腕、执笔和姿势，他一点不许苟且的，连很小的字都要悬腕写。 ……我到今天能够画点中国画，能夠悬腕写生、用画很细的松针和点景、人 物，笔力还不太弱的基础，都是这个时候打下来的（刘海粟《自传》）。”康有为晚年一再强调让刘海粟去临大篆，主要就是指《散氏盘》《石鼓》《石门铭》《郑文公碑》等各种金石碑版，故此，他能将所得金石之精髓融贯于诸体之中，这是他开启自我书法风格的密钥之所在。

☟刘海粟临散氏盘铭（局部） 1975年 纸本

【艺术造诣之二：尊碑重帖】刘海粟说：“练书最好先写篆，甲骨、金文，有了底子再写碑。等到字的间架结构弄熟了，善运中锋，有了腕力，再学行书、草书，落笔不凡，格调便高。藏锋见笔迹，露锋也沉着，有了金石味，行草才受看。有些青年朋友想走捷径，不在篆隶楷书上打底子，动笔便草，海滩上盖大厦，经不起风吹浪打。放任惯了，练不好字”（《六法论》与国画的创作——给青年美术爱好者）。

刘海粟自己也临了很多名帖，他对名帖下过苦功夫，特别是晚年又重新临了，此次书展中的一些临摹作品他是反复临的，一个大墙上有多种临本。1967年前后，饱经风霜的海老留有临米芾作品多件，以其71岁所临米大字行书《自叙帖卷》为例，中侧锋并用，萧散飞动， 沉着痛快，得风樯阵马之势。

☟刘海粟临《寒食帖》

☟刘海粟临米芾

【艺术造诣之三：师康体与去康体】康有为严谨的训练让刘海粟书艺大涨，他能模仿康体书法，甚至到了可以为老师代笔的程度。刘海粟的书法转益多师，从幼时临摹颜、柳打基础，到青年时代拜康为师，领会金石意味，后来又遵照老师教导临摹《散氏盘》等名碑。同时，他也临习苏轼、黄庭坚、米芾、陈淳等众多古代名家的作品，篆、行、草、楷书齐头并进，功力不凡，虽在字形笔划延续了康体一些因素，但已经加以变化，开始追求自己的艺术个性，逐渐跳出了康体的樊篱，自成一家。

☟康有为主动收已是上海美专校长、20多岁的刘海粟为徒，并称“海翁”，“你是中国的拉斐尔”，足见康有为对刘海粟才华的器重。

☟康有为书法

☟在康有为的教导下，刘海粟很快学得一手“康体 ”。故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刘海粟在画上的题字或撰文皆用康体（图《海粟之画序》1923），且敢于长题，这在当时的中国画家中也是少见的。

【艺术造诣之四：不从流俗】刘海粟曾送安徽省书画院画师黄永厚一幅字，内容是“大丈夫不从流俗”，并写下评语：“字古，画奇，古有难得，而又能与古为新，则更难矣。笔笔中锋，异想天开，纵横变化，丝丝入扣，文采胆识，高于侪辈。永玉何幸，有此介弟，余亦寄希望于永厚焉!”

在刘海粟的笔墨体系中，不难看出他是从宏观统领书法的意蕴，从感觉中体会笔法墨法的变化，因此，他不在点画的细节处着力，而是从灵性出发，体现笔墨间的生命质感。刘海粟的书法用笔沉实、泼辣，不藏心机，线条灵动，可以感觉出细微的绘画语言。他不在意书法的整饬和精巧，而倾慕大朴大拙的书风；他看不起竞技书法体制中的竞争，愿意把艺术个性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不投其所好，喜欢按照自己的感觉挥毫行笔。这也是刘海粟书法人格化的成因。1923年，郭沫若即兴为刘海粟的力作《九溪十八涧》赋诗以题：“艺术叛徒胆量大，别开蹊径作奇画。落笔如翻扬子江，兴来往往欺造化。”高度赞扬了他的创新精神。

【艺术造诣之五：“人书俱老”】刘海粟的成就是多方面的，但是这些成就得自人生不同的阶段：在美术教育方面，他“少年得志”；在书法创作方面，他“大器晚成”。刘海粟生于1896，卒于1994。刘海粟长寿，如果说七十岁算进入老年的话，那么他的“老”长达近三十年，这期间书法又有种种不同，即使在1970年代中期，刘海粟书法出现可喜的成果时，距离逝世还有近二十年的时间，这二十年是他整个生命的最后五分之一。刘海粟晚年书法“老”的特点表现为渐渐转换为风格形式上的“老苍”，甚至笔迹上的“老态”，他用秃笔、涨墨、皮纸作书，点画自然容易出现斑驳、生涩、残破、混沌。但是刘海粟的书迹显得很自然，没有做作的痕迹，没有追求东歪西倒和支离，没有走奇与险的路子。他晚年的书法，无论是用笔和还是结字，都很“正”，不以“奇”取胜。

☟晚年刘海粟

【艺术造诣之六：“雨夹雪体”】中国书协理事刘宗超认为刘海粟是写意书法的典型代表，他在处理“似”和“不似”的关系上有独到表现。十上黄山的那些作品很好表现了他笔墨上的似与不似，他的书法也是这样，他精彩的书法作品具有模糊的美、朦胧的美，有很多地方省略了一般书法家、一般画家所关注的外在的“形”，他更多的是对 “神”的追求。海老女儿刘蟾用“雨夹雪体”来形容刘海粟书法的特色，那种笔枯墨尽留下的飞白“雨夹雪”效果，的确有这种意象感觉。他可以用书法的方法来绘画，同样也用绘画的概念来创作书法，并不像一般书法家作品有一种习气，有规律或者说有法度的框框。点线加面，有些飘忽不定的写意的感觉，他就是用中国传统文人的一种意象思维，虽然他也比较早的接受了外来的思潮，但传统艺术思维方式一直存在。

☟晚年刘海粟书札，致李骆公。

上下两幅字可以比较鉴赏。

【艺术造诣之七：“下笔如有神”】收藏家、刘海粟弟子陈利认为，刘老的字可以用“下笔如有神”来形容，刘老书法的精神内核就是正大气象，浩然正气，但这个“神”不仅仅是正大气象，他这个书法中的“神”的组成跟他的书法成就，跟他的为人、胸襟、气度、学养，尤其是跟他的风骨有关，正如他在给中国书协名誉理事朱复戡的信中所说，“凛然无畏，刚毅不屈”，这也是他的精神写照之一，最终呈现蕴含在他的书法之中。

【艺术造诣之八：书画同体】刘海粟自己是不情愿把书法做成绘画之“余事”的。他在《不做空头艺术家》一文中就宣称：“我的画，借力于书法，我的书法，又兼蓄画的造型美。……我自己最清楚：我作为一个中国画家，必须同时是位书法家。因此，我始终在书法上与绘画找差异；在绘画上，要与书法缩短距离。一方落后，一方急起直追，双管并进、相辅相成。我素来自信，在逆境和困境中都不失自重，要做一个书画同步、各具格局的艺术家。”他这样主张，也一直这样勤奋地实践着。他的传世作品中，就有许多临古作品，时间跨度自青年时代到老年都有。如1942年《临苏东坡黄州寒食诗帖四条屛》、1967年临米芾大字行书《自叙帖卷》、1975年《临散氏盘铭》长卷以及无明确纪年的所临《散氏盘》《毛公鼎》等。

☟刘海粟《狂草梅花》：在绘画上题跋钤印，是中国画独有的艺术特色，也是中国画构图的重要组成部分。以书入画，开合呼应，用印错落有致，使画面由简单变得其味无穷。

☟刘海粟《松鹰图》

【艺术造诣之九：十上黄山】“登临绝顶我为峰”“搜尽奇峰打草稿 ”。1988年7月11日，刘海粟已是93岁高龄，他实现了十上黄山的夙愿。在谈论十上黄山时，海老说：“我十上黄山最得意的佳趣是：黄山之奇，奇在云崖里；黄山之险，险在松壑间；黄山之妙，妙在有无间；黄山之趣，趣在微雨中；黄山之瀑，瀑在飞溅处。”海老讲得太深刻了，借以观赏他的书法，使我们理解什么叫自然精神的传承。

☟刘海粟《光怪陆离真似梦》，款识： “光怪陆离真似梦，泉声云浪梦如真，仙乡妙景心中画，十上黄山象又新。 戊辰之秋泼彩黄山信手拈来随心所欲。昆陵刘海粟九十三岁。”

【艺术造诣之十：“天下第四行书”】中国书法史上有很多行书名家，但是被公认誉为天下第一、第二、第三行书是指王羲之兰亭序、颜真卿祭侄儿稿、苏轼寒食帖。他们的行书作品在中国书法史上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中国书法》主编朱培尔认为：刘海粟给夏伊乔写在黄纸上那件信札可以称得上是“天下第四行书”。中国书协理事刘宗超也说他看的不是同一件，但也有同感。澎湃新闻艺术主编顾村言认为这几封写给夏伊乔的信都可以列入这个范畴。收藏家、刘海粟弟子陈利评说，明人的尺牍我看了很多，感觉没有刘老信札的浑厚，宋代的尺牍也在博物馆与拍卖会上见过，如果就浑厚苍莽雄健而言还是比不了刘老的。现在回过头来看，刘老的书法是直入周秦两汉晋唐，融汇百家，转益多师，自成一体，卓然开一代宗风。

【展趣之一：临摹与原作同展】展览将刘海粟临摹明代狂草大家陈淳的作品，与陈淳的草书原作并列展出。陈淳的书法笔墨放纵，如醉歌狂舞，极富律动的美感。刘海粟的临作不是笔画上的精致，更多的是内在精神与潜意识的生发，都在笔下融会贯通成他自己的精气神。

☟刘海粟临作（上）与陈淳原作（下）并置展出

【展趣之二：不同时期书作同展】展览中特意将刘海粟先生书写的多幅“精神万古，气节千载”并列展示，让观众在比较阅读鉴赏中体会到刘海粟书法艺术的不懈追求。

【展趣之三：时隔25年两画《清奇古怪》同展】展厅中还有两件刘海粟画的《清奇古怪》作品，画的都是苏州光福司徒庙中四株汉代的古柏，“清奇古怪”正是这四株古柏的名字。

刘海粟曾两游光福司徒庙。首次是1955年，当时花甲之年的刘海粟看到这四株古柏，连连称奇，他以苍劲古拙之笔，写出了古柏的苍颜卧姿，却有升腾万里之势。画成之后，吴湖帆、杨千里、周谷城、张伯驹、黄君坦、李宝森等多位艺术名家在画卷上题诗作跋，推崇备至。

时隔25年，1980年刘海粟重游故地，他在寒风中站立数小时，又画了一张古柏图，画后题写了“清奇古怪舞夭娇，风火雷霆劫不磨”的句子，赞叹古柏历经磨难仍然生命旺盛。在题字的落款中，还有“年方八五”几个字，来表达自己虽在耄耋之年，也仍然是生机勃发，创造力旺盛。

【展趣之四：《岁寒三友》三人画】1982年秋，87岁的刘海粟九上黄山归来，特意知会远在香港的女儿刘蟾返沪，一同在家中（复兴中路512号）接受某电视台采访。在谈及与家人共渡难关的艰难岁月时，记者提议请海老一家共同创作一幅作品。刘海粟欣然同意，随即刘蟾画红梅，夏伊乔绘竹石，刘海栗写赤松并题：“松梅与竹称三友，风霜雨雪贯岁寒。只恐人情易翻覆，故教写入画图看。”这幅《岁寒三友》既是三位艺术家相惺相惜的艺术表达，更是一家人甘苦与來、清白传家的真实写照。

【展趣之五：临别至爱的临摹】《黄石斋松石图》曾是刘海粟平生的至爱之物，在他两次赴欧游学、办展时，都将画随身携带，常常拿出来摩挲欣赏。

1937年，日军大举进犯，持续了3个月的淞沪会战之后，上海沦陷，上海美专也陷入巨大经济困境，刘海粟多方借贷筹款，仍然无以为继。万不得已，他忍痛将自己珍藏的《黄石斋松石图》卖给一位朋友，以解学校燃眉之急。

在与至爱珍藏作别之际，刘海粟用了一整天时间，把《黄石斋松石图》临摹了下来。

刘海粟为救学校而忍痛割爱的义举，引起了当时文化界的关注，郭沫若、蔡元培、李仲乾、王世杰、王个簃等都在刘海粟的《临黄石斋松石图卷》上题跋赞许。

【展趣之六：朱复戡治印】美友读者不妨看看怎么读金石书画大家朱复戡专为刘海粟刻治的这方印文：“昔吾师黄山今作黄山友”？

　　最后，用大展上海老的几幅红底大字“福寿”祝福大家新年大吉，万事胜意！

☟在中国传统中，红色代表喜庆，书家常常喜欢用红筏纸写“贺字"来传达情谊，寄托幸福长寿等愿望。“福寿”成了表情表意的视觉符号，也是书法和绘画结合的经典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