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物件）缝纫机

黑豹

八十九岁的老母亲至今仍珍藏着她生命中最珍贵的伙伴——缝纫机。这架蝴蝶牌缝纫机是母亲出嫁时的嫁妆，它随着母亲的脚步，从上海浦东到南京梅山，又从南京梅山返回上海宝山，其中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搬迁，家中一些旧家具早已不在，唯有这架缝纫机始终被保留至今。尽管如今缝纫机已失去了它的实用价值，但母亲始终不舍得丢弃它。因为这架缝纫机是我们家的功臣，为我们家庭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它也是母亲胸前的一颗军功章，它见证了母亲勤劳持家的艰辛岁月，它也完全诠释了贤妻良母的深刻含义。

父母结婚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那时人们缺衣少食，难以温饱，根本无暇顾及衣着。当时大部分人穿着多年如一日的旧衣服，有的甚至补丁摞补丁。过年过节也难得有人穿新衣服，偶尔在街上看到有人穿着深灰或藏青色的中山装，那家庭肯定富裕，不是干部就是官宦子弟。当时人们的穿着样式基本一致，不是中山装就是列宁装。虽然当年家里生活也十分困难，但在母亲的操持下，家庭却过得井井有条，父亲的穿着也始终干净清爽整洁。

父母结婚后不久就有了我，两年后又有了弟弟，家里生活更加拮据。虽然父母是双职工，但要养活我们四口之家，还得赡养祖母，就更显得捉襟见肘。母亲十分坚强，在如此艰难的日子里，她依靠着缝纫机和一双巧手，情愿自己辛苦，也始终让我们三人穿着干净整洁，体面。即使是补丁，也会被母亲整得像一个装饰，十分好看。每到春节前夕，母亲总会去南京新街口百货商店或布店购买各类棉布，回家为我们制作新衣。每当看到母亲满载而归，我们便知道惊喜即将来临。

在我幼小的记忆里，母亲十分严厉，少有笑容，而父亲却十分慈爱可亲，所以我们都很亲近父亲。直到那次深夜突发疾病，母亲在床边守候了一整夜，我才明白母亲也是爱我们的，只是她爱的方式不同。她会通过一些微小的举动和事情来传递她深藏在心底的爱。记得小学时的一个除夕夜，当年我们住南北套间，父母住南间，我和弟弟住北间。深夜里我憋不住上厕所，看见南屋仍亮着灯，还传来“哒哒”的缝纫机声。我知道那一定是母亲在缝补我玩耍时撕烂的衣服。透过门缝，我看到母亲佝偻着身子在缝纫机前忙碌的身影，为了母亲的身体健康，我很想劝阻，但考虑到母亲的性格脾气，我还是忍住了。像这样的场景已屡见不鲜。果然第二天早上，修旧如新的衣服就出现在了我的床头。望着母亲那带有黑眼圈的脸庞，我感动万分，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让母亲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母亲为了给我们父子三人缝制衣服，过年回上海探亲时会与在儿童服装厂工作的舅妈学习沟通，商讨做衣服的手艺。还会到南京路、淮海路商店里考察，了解当年服装的潮流走向。所以她做出来的衣服在当年也较为时尚。因为名声在外，邻居同事纷纷上门求助，母亲也当仁不让，为邻居同事的小孩们做出又漂亮又时髦的衣服，受到周围邻居们的一致赞扬。

在我中学的时候，生活条件开始有所改善，我也开始注意起自己的衣着打扮。班里有些同学穿着当时十分时髦的卡面料中山装，我十分羡慕，回家也要求父母买一件。勤俭持家的母亲没有答应，而是将父亲年轻时穿过的中山装改成了列宁装。这件衣服不逊于当时流行的中山装，而且是藏青色全棉的。我当时爱不释手，十分爱护，只有过年过节或遇重大场合才会隆重穿上这件衣服，它陪伴了我整个中学时代。

如今母亲年事已高，早已不做缝纫工作，在家安享晚年。那架缝纫机也已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放在北屋角落里。但是每当我们提起当年母亲为我们缝制衣服的丰功伟绩，她便会滔滔不绝地给我们讲述那些故事。看着神采飞扬、满脸得意笑容的母亲，我眼前浮现出幼时看到的那佝偻在缝纫机前的身影，不禁泪盈满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