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里的人们

孤烟

<p class="ql-block">  初入我们村时,夜幕宛如一块沉甸甸的黑色绸缎,早已严严实实地笼罩大地多时。回想起那天,从学校出发之际,时针已然慢悠悠地指向上午十点多。一辆辆货车如等待检阅的士兵般整齐排列,承载着满怀着憧憬与忐忑的我们这群下乡知识青年,缓缓从五一路校门口启程。</p><p class="ql-block"> 车队恰似一条蜿蜒游动的长龙,以游街般的阵势,在市区的街道上缓缓前行。街边的人们纷纷投来目光,或好奇,或感慨。仿佛要让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见证知识青年响应伟大号召奔赴农村的宏大场景,去深刻体悟毛爷爷那句“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最高指示中所蕴含的磅礴力量。那力量,如同滚滚春雷,唤醒了我们心中的理想,激励着我们踏上这段未知的征程。</p><p class="ql-block"> 随后,我们乘坐汽车来到江边,江水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仿佛无数细碎的银片在舞动。我们搭乘轮渡,缓缓驶向对岸。轮渡破浪前行,江面泛起层层涟漪,如同岁月的皱纹,记录着这一特殊的时刻。</p><p class="ql-block"> 然而,在弥市镇,行程却意外耽搁了许久。终于,车子将我们送至改口公社。当生产队派人来接我们时,天色已然黑得浓稠如墨,伸手不见五指,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黑暗吞噬。</p><p class="ql-block"> 队里安排了人用板车来拖运我们的行李,大家沿着蜿蜒曲折的小道,小心翼翼地向生产队走去。一路上,四周漆黑如渊,黑暗如同一头巨兽,将我们紧紧包裹。唯有脚下高低不平的土路,在摸索中时隐时现,仿佛在考验着我们的意志。偶尔路过几户人家,那昏黄如豆的煤油灯光,宛如夜空中最微弱的星辰,从狭小的窗口艰难地透出来,在无尽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孤寂。而那此起彼伏的狗吠声,尖锐而急促,仿佛在黑暗中隐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每一声都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我们的心弦上,让人心瞬间提到嗓子眼,胆战心惊。</p><p class="ql-block"> 也不知在这黑暗中高一脚低一脚地走了多久,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听拖车的人终于用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说了声:“到了。”我们紧绷的神经这才像松开的弓弦,稍稍放松,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p><p class="ql-block"> 隐约间,有人影在昏暗中晃动。农户屋内透出的灯光下,有人兴奋地高声喊道:“来了,来了!”这时,我们在那如豆的煤油灯光晕里,渐渐看清了农户堂屋的模样。一张四方桌稳稳地摆在屋子中央,像是一位沉稳的老者,静静等待着我们的到来。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酒菜,在昏黄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那是家的味道,是温暖的召唤。</p><p class="ql-block"> 我们一迈进屋内,队里的人便热情地张罗起来。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质朴的笑容,眼神中满是真诚与欢迎。一边招呼我们赶紧坐下,一边手脚麻利地为我们盛上酒饭。此时,饥肠辘辘的我们,哪还顾得上什么面子,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起来。饭菜的香气在口中散开,每一口都充满了满足。这便是我们初到生产队的第一餐饭,后来在我们的笑谈中,它被亲切地称作“入户饭”,成为了那段难忘岁月里最温暖的回忆。</p> <p class="ql-block">  “入户饭”吃完后,我们五位知青便在生产队为我们安排的仓库安了家。仓库虽简陋,却从此成了我们在这片陌生土地上的栖息之所。</p><p class="ql-block"> 某一天夜幕降临,静谧的村庄被打破,一场特别的欢迎会在我们的住处热热闹闹地开场了。那晚,村里的男女老少如同被温暖的磁石吸引,纷纷赶来。老人们,带着岁月沉淀的慈祥,缓缓地倚靠着床榻坐下,那床榻仿佛承载着他们半生的故事;壮年人们姿态各异,有的笔直地站着,透着质朴的沉稳,有的则蹲着,手中夹着烟,袅袅青烟在他们身边缭绕,模糊了他们被生活磨砺的脸庞;而年轻人,充满着青春的活力与热情,显得格外开放。男青年们随意地坐着,女青年们竟大大方方地被男青年们抱坐在腿上,如此亲昵的场景,对于我们这几个初出茅庐、刚踏入社会的知青来说,实在是有些“辣眼睛”,我们羞涩地低下头,不敢多看。</p><p class="ql-block"> 满屋子弥漫着烟草的烟雾,昏黄的煤油灯在微风中摇曳闪烁,光影在墙壁上舞动,仿佛在诉说着神秘的故事。就在这略显杂乱的氛围中,一个洪亮而沉稳的声音如洪钟般响起,瞬间打破了乱哄哄的场面,整个会场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立刻安静下来。那是谭队长的声音,他清了清嗓子,带着真挚的笑容,开始了那套饱含热情的欢迎辞。他的话语,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着我们的心。谭队长详细地介绍着本村的情况,从肥沃的土地到独特的风土人情,从古老的传说到当下的发展,每一个细节都描绘得生动鲜活。接着,队里的其他领导也纷纷发言,他们的话语中满是对我们的期待与关怀。</p><p class="ql-block"> 在这满是烟火气与温情的夜晚,在谭队长和各位领导的讲述中,我仿佛看到了这个村庄未来的画卷,也在心底与这片土地悄然结下了不解之缘。从那一晚起,这个陌生的村庄,在我心中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成了我第二故乡的模样。</p> <p class="ql-block">  在这个温馨质朴的村子里,最早与我们频繁打交道的,便是谭队长一家。谭队长刚过五十,身材高大挺拔,一举一动都透着典型村干部的稳重与干练。早年,他曾在大队担任书记,即便如今职务有所变动,大伙在各种场合,依旧亲切地唤他“谭书记”。</p><p class="ql-block"> 谭书记思维敏捷,思路如丝线般清晰,语言组织能力更是出众。无论站在怎样的场合,他一开口,便能凭借那沉稳有力的话语,自然而然地掌控全场,仿佛自带一种无形却强大的气场,让人不禁心生敬意。</p><p class="ql-block"> 谭书记一家来自湖南安乡,他们一开口,那浓浓的湖南乡音便如潺潺溪流,带着家乡独特的韵味。谭书记的爱人,身材不高,可那一双眼睛却透着灵动,整个人看起来满目精灵模样。他们家坐落在村子的中部,那是一座充满生活气息的小院。</p><p class="ql-block"> 谭书记家有三个儿子,各有各的特点。大儿子明强,由于自幼耳朵残疾,说话时总带着些含糊不清的劲儿。但他心灵手巧,不知从哪儿学来了一手精湛的木匠手艺,从此,队里的木工活便几乎都由他一人包揽。明强已然年过三十,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可他的终身大事却仍无着落,每每看到他专注于木工活的身影,总让人忍不住心生一丝怜惜。</p><p class="ql-block"> 二儿子明高,正值二十多岁的青春年华,身形瘦瘦的,脸上星星点点的雀斑,非但没有影响他的精气神,反而增添了几分质朴与俏皮。他机灵聪慧,做事干练利落,年纪轻轻便担任了队里的财经队长,掌管着生产队的经济大权,是队里公认的得力干将。明高还是本村修机的好手,村里的水泵,柴油机都是由他掌控和维修的。小伙子聪明干练,是一把好手。明高的媳妇是本村宫家的女儿,模样清秀,性格却十分腼腆,一见到生人,那白皙的脸庞瞬间就泛起红晕,宛如熟透的苹果。他们二人育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才不过几岁,像个活泼的小精灵,为这个家增添了无尽的欢声笑语。</p><p class="ql-block"> 小儿子明新,是从弥市中学回乡的知识青年。他模样清清爽爽,透着一股书卷气,只是性格有些腼腆,平日里话语不多。但或许是因为同样身为知青的缘故,我们相处起来格外融洽,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将我们紧紧相连。后来明新参军入伍了,相信这小伙子一定有好的前程。</p><p class="ql-block"> 谭队长一家,给我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美好印象。尤其是谭婆婆,她对我们这些远离家乡的知青关怀备至,就像对待自家孩子一般。她烧得一手好菜,腌制的各种腌菜更是一绝,特别是那腌洋姜,味道独特,咸香适中,爽脆可口。谭婆婆总是担心我们吃不惯这里的饭菜,多次热情地给我们送来各种腌菜。当我们品尝着那美味的腌菜,赞美的话语便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那一刻,心中满是对谭婆婆的感激与温暖。在这陌生的异乡,谭队长一家的关怀,就像冬日里的炉火,温暖着我们的身心,让我们渐渐有了家的感觉。</p> <p class="ql-block">  在那段下乡的岁月里,文化大革命的浪潮正以排山倒海之势蓬勃兴起,阶级斗争的弦在每个人心中都被紧紧地绷着,丝毫不敢松懈。哪怕是我们所处的这片穷乡僻壤,也未能在这浪潮中置身事外。在这儿,地主成分倒是没有,可老杨家的富农身份,却让他们成为了队里特殊的存在。</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唯成分论大行其道的年代,老杨家毫无悬念地沦为了队里唯一的专政对象。每次生产队召开阶级斗争会,老杨总是低垂着脑袋,神情落寞,一声不吭地站在村民的对面,默默承受着那如潮水般的控诉与斗争。他那瘦弱的身躯,在众人的注视下显得愈发渺小,仿佛被时代的巨轮无情碾压。</p><p class="ql-block">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与老杨渐渐增多的接触中,我却发现他并非如想象中那般可怕。他身材瘦削,典型的老农体格,常年的劳作在他身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但只要一干起活来,他便像换了个人似的,动作干净利落,着实是个干活的好手。他那平日里面无表情的脸上,偶尔也会闪过一丝掩不住的机灵劲儿。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解放前,老杨凭借着自己的机灵与勤劳肯干,一点一滴积攒,陆陆续续买下了一些土地,也正因如此,解放后的阶级定性,他被划定为富农成分。自此,在历次运动中,他都无可避免地成为了专政对象,命运的坎坷,让老杨着实够倒霉的。</p><p class="ql-block"> 老杨的老婆,总是一副让人看了就心生怜悯的可怜模样。她仿佛整日都活在恐惧之中,那颤颤惊惊的神态,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岁月的沧桑在她脸上刻下了无尽的皱纹,每一道纹路里,似乎都藏着说不尽的无奈与心酸。</p><p class="ql-block"> 老杨家清一色生的都是儿子,大儿子都已三十好几了,却依旧没能找到媳妇。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成分问题就像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谁又愿意踏进富农家的门,成为他们家的媳妇呢?</p><p class="ql-block"> 其实,在我心里,老杨一家人都挺不错的。记得有一年,我们种的几分地红薯获得了丰收。看着那一堆堆饱满的红薯,村民们纷纷建议我们将这些红薯窖藏起来,这样来年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也好改善一下生活。我们四处打听,得知老杨家有地窖,便怀着忐忑的心情去拜托他帮忙窖藏红薯。没想到,老杨二话不说,满脸热情地答应了下来。他认真地将红薯一个个摆放整齐,还细心地做了防潮处理。</p><p class="ql-block">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第二年春天。当我们再次找到老杨,准备取出红薯时,眼前的一幕让我们大为感动。那些红薯竟然一斤未损,就像当初窖藏时一样完好。老杨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仿佛在守护着一份珍贵的宝藏。不仅如此,平日里在田间地头,老杨干农活的本事那可真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无论多复杂的农活,到了他手里,都能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干净利索的动作,无不展现出他作为一个老农的娴熟与专业。</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下,老杨一家虽因成分问题饱受磨难,但他们的善良与勤劳,却如黑暗中的点点星光,让我看到了人性的美好与坚韧。</p> <p class="ql-block">  我们村,总共二十八户人家,沿着村西边那条潺潺流淌的水渠,自南向北依次错落而居。水渠的中部,一座小桥横跨其上,那是村子通往公社的要道,仿佛一条纽带,连接着村庄与外面的世界。村子里,旱地约一百多亩,水田也有一百多亩,这几百亩田地,便是全村一百多口人的生活倚仗,默默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村民。</p><p class="ql-block"> 旱地里,遵循着季节的节律,冬种小麦,春种棉花,它们是村里的主要经济来源。每到收获时节,金黄的麦浪、雪白的棉花,都承载着村民们一年的希望。而水田,则承担着全村人的口粮重担,为大家提供粮食自给。</p><p class="ql-block"> 那时,土地归集体所有,劳动也是集体行动。农闲时分,男劳力每日辛勤劳作一天,记一个工分;女劳力则稍逊一筹,工作一天记八分工分。到了农忙,田间地头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男劳力即便加上打早工和晚工,也只有一个半工分,女劳力则仅有一个工分。一年到头,收成总额除以总工分数,便是每个工分的单价。村民们个人按照总工分数乘以单价来分红,不过,这到手的红利,还得扣除粮食等各项支出。记得我们队的工价,每工分六毛多一点。队里的长辈们总爱念叨:“你们别嫌这工价低,咱公社有的队工价能到一块伍角多,可邻县西斋那边,还有九分多钱一个工的呢。人要知足哇,‘别人骑马我骑驴,后面还有推车的’,六毛多一个工分,该知足啦。”</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靠挣工分养家糊口的艰难年代,队里的记工员,那可是掌握着每个人“生杀大权”般的存在。</p><p class="ql-block"> 我们队的记工员,名叫邹士清。他身材矮瘦,一对三角眼,透着几分精明和诡异。由于小时候是兔唇,虽经修复,却仍在面容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邹士清的母亲同样是兔唇,因面容丑陋,总是窝在家里操持家务,极少出门。而他的父亲,六十来岁,身板倒还硬朗结实。邹士清的媳妇,模样年轻,只是生性腼腆,言语不多,与队里其他妇女相处时,常成为被打趣嘲笑的对象。</p><p class="ql-block"> 邹士清因略通文墨,当上了队里的记工员,手中有了那么点权力,便不自觉地摆起了架子,平日里总爱披件衣裳,佯装出一副干部模样,在队里耀武扬威。他还是个爱搬弄是非的主儿,时常神秘兮兮地找某个人私下谈话,可往往没过多久,村民间便会无端生出矛盾,争吵不休。我们刚到队里时,他也故技重施,找我们中的某人谈话,意图让其汇报我们其他人的情况。这般行径,实在让人厌恶。队里还时不时传出他家公公与儿媳有不伦之事的流言,只是不知真假。但无论如何,对于邹士清这人,大家都心怀戒备,防之又防。</p> <p class="ql-block">  在谭队长家的正对面,有一座高高隆起的台子,台子上错落有致地住着赵氏家族的几户人家。赵姓,可是我们村里响当当的大姓。</p><p class="ql-block"> 台子的北头,并排矗立着赵氏两兄弟的房子,挨得那叫一个近,仿佛在诉说着兄弟间的亲密。弟弟赵文雄的房子偏北,哥哥赵文彪的房子紧邻其南。虽说这二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格,都犹如天壤之别,不知情的人,打死都不会相信他们流淌着相同的血脉。</p><p class="ql-block"> 弟弟赵文雄,身材敦实得像一座小山,皮肤透着健康的黝黑,仿佛是被阳光亲吻过无数次。那一双浓眉大眼,犹如深邃的湖水,透着憨厚与质朴,让人一看就觉得踏实可靠。他平日里言语极少,每次和生人说话,脸颊都会瞬间泛起红晕,带着满脸的羞涩,仿佛未经世事的孩童。但他为人实诚得如同脚下的土地,记得我们初来乍到的那个冬天,天寒地冻,大雪纷飞,整个世界仿佛被白色的幕布所覆盖。文雄担心我们这些外来人没菜吃,天还没亮透,就在家中忙碌起来,精心挑选了一只肥美的鸡,熟练地宰杀收拾干净,早早地给我们送了过来。那只还带着他体温的鸡,让我们感动了好一阵子,心里暖烘烘的,如同冬日里的暖阳照进了心窝。文雄的媳妇,也是个实诚老实的人,连他家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透着一股黑黑的、墩实的劲儿,为人处事沉稳内敛,小小年纪就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与实在。</p><p class="ql-block"> 而哥哥赵文彪,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模样。他身材清瘦,脸庞白皙,眉眼间透着一股灵动的精气,仿佛藏着无数的点子。据说,他是大队里的水利干部,因此很少在队里露面。平日里,他总是头戴一顶干部帽,将呢子长大衣敞着披在身上,颇有几分潇洒的意味。脖子上围着一条花格长围巾,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摆动,仿佛是他独特的标识。他走起路来不紧不慢,每一步都仿佛带着一种笃定与从容,活脱脱一副乡村干部的派头。文彪的妻子,和丈夫一样,浑身透着一种乡村“精灵”般的气息。她身形瘦瘦的,脸上时常挂着一种狡黠的神态,仿佛藏着许多小秘密。每当她开口说话,那一二颗金牙便会从唇间露出来,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而且她讲起话来就像开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喋喋不休,让人插不上嘴。他们的一儿一女当时都还在上小学,长相和性格与母亲如出一辙,伶牙俐齿,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又毫不相让,让人不禁心生畏惧。</p><p class="ql-block"> 我时常暗自思忖,同样是一母所生的兄弟二人,为何差别竟如此之大呢?这世间的人和事,真是充满了无尽的奇妙与未知。</p> <p class="ql-block">  在生产队的时光悠悠流淌,日子久了,我就像熟悉自家物件般,对村里形形色色的人有了清晰印象。</p><p class="ql-block"> 村里的人,大致可分为几类。首先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年人,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下深深浅浅的沟壑,每一道纹路都仿佛藏着一段故事。他们总是慢悠悠地坐在墙角晒太阳,或是叼着旱烟袋,不紧不慢地讲述着过去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正值壮年的成年人,则是生产队的顶梁柱。他们挽起袖子,扛起锄头,在田间地头挥洒汗水,用有力的臂膀撑起家庭,也为生产队的发展默默奉献。</p><p class="ql-block"> 与我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更是让我印象深刻。谭队长的儿子明新,身材挺拔,眼神中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仿佛对什么事都充满好奇,遇到事情总是第一个冲上前去。许队长的儿子许勇奇,性格豪爽,笑声爽朗,不管何时见到他,嘴角总是挂着热情的笑容,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邹志新呢,总喜欢戴一顶帽子,那帽子仿佛是他的标志,遮住了他微微卷曲的头发,有却遮不住他眼中的沉稳与内敛。尹家的尹志民,胖胖敦敦的,脸上总是带着憨厚的笑,他那圆滚滚的身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摆,让人看着就觉得亲切。</p><p class="ql-block"> 当然,还有高老汉的女儿,她性格外向,像只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给周围带来无尽活力。陈木匠的女儿则腼腆些,总是轻声细语,笑起来脸颊上会浮现两个浅浅的酒窝,犹如春日里悄然绽放的花朵。</p><p class="ql-block"> 这些年轻人,性格或外向,或腼腆,但都有着一颗朴实而真诚的心。和他们相处,就像在温暖的阳光下漫步,轻松又愉快,让人打心底里感到惬意。</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群仿若春日里欢快小鸟般的小孩们,像小尾巴似的,紧紧跟着我们屁股后面。他们跑动起来,小身子一颠一颤,嘴里叽叽喳喳叫嚷不停,那股子天真烂漫的劲儿,任谁瞧了都忍不住心生欢喜。</p><p class="ql-block"> 这群孩子里,有尚在学龄前的奶娃娃,粉雕玉琢的脸蛋儿,眼睛像黑葡萄般水汪汪的,懵懂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一切。他们走路还不稳当,却非要跌跌撞撞追在我们身后,嘴里咿咿呀呀说着只有自己才懂的“婴语”。</p><p class="ql-block"> 也有正在上小学的学生,背着小书包,胸前红领巾随风飘动。他们活力满满,一路蹦蹦跳跳,时而讨论着课堂上老师讲的趣事,时而好奇地询问我们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p><p class="ql-block"> 我们总喜欢和他们开开玩笑,或是讲些童趣十足的笑话,孩子们听后,先是一愣,紧接着爆发出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那笑声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回荡在整个村子里,确是有趣极了。</p> <p class="ql-block">  在队里待的日子久了,诸多事情愈发让人觉得奇怪。这么一个仅有二十八户人家、人口不过百来号的小村子,怎么会有这么多干部呢?村民们碰面打招呼,常常只喊官名,不叫姓名。我听得最多的便是:谭书记、刘队长、许队长、崔队长、文队长、赵主任、雷主任等等,这让初来乍到的我们一头雾水。日子长了才明白,这些称呼里,有的是现任,有的是前任。只要当过官,这官衔就像长在身上一样,怎么也甩不掉。</p><p class="ql-block"> 拿刘队长来说,他前些年当过队长,时至今日,大家仍叫他刘队长。每次村民碰见他,都会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刘队长还不到五十岁,住在赵家两兄弟的北边,他家房子没筑土台,就那么平实的建在地面上。他身形瘦削,中等个头,脸上皱纹如刻,满头花白头发,整个人透着一股落寞与孤寂。他的妻子倒是体态丰腴,时常抱着他们的女儿在村子里转悠。刘队长平日里话不多,除了在生产队干活,很少出来闲逛。</p><p class="ql-block"> 不过,村民们最怕和刘队长一起喝酒。记得我们刚到村子那会儿,有个村民请我们五个知青吃饭,按照惯例,叫了几个人作陪,其中就有刘队长。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了些醉意,刘队长更是醉得厉害。借着酒劲,他就像打开了话匣子,把自己在任时村子里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大家听了,心里都不是滋味,脸色也变得很难看,赶忙起身扶着他往家走。可一路上,刘队长还是不停地说着,嘴里嘟囔着旁人听不懂的话。从那以后,村民们都对和他一起喝酒这件事避之不及。</p><p class="ql-block"> 在众多干部中,崔队长给我的印象极为深刻。崔队长五十岁上下,身材干瘦,脸上一道道皱纹,仿佛是岁月亲手书写的沧桑史书。平日里,总能看到他打着赤脚,裤腿高高卷起,肩上扛着一把锄头,穿梭在田间地头。他沿着田边小路,仔细地巡查着庄稼的长势,目光如炬,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走到水田边,他会沿着田埂慢慢踱步,眼睛紧紧盯着水田的水况和秧苗的生长情况。要是发现哪里有问题,他二话不说,立刻抡起锄头开始修理,直到一切都妥当,才继续朝着下一处走去。他认真负责的态度,实在让人打心底里佩服。</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年五六月,正是桃子成熟的季节。崔队长特意邀请我们去他家打桃子吃。那天,他早早地就在门口等着,远远看见我们,脸上立刻绽放出热情的笑容,一边招手一边大声呼喊着我们。走进他家院子,只见满树的桃子又大又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崔队长手脚麻利地爬上树,挑选着最大最甜的桃子,一个一个小心翼翼地扔下来,还不停地叮嘱我们小心别被砸到,那热情的模样,让我们心里暖烘烘的 。</p> <p class="ql-block">  在村里的时光,悠悠然如白驹过隙,一晃我们竟已生活了一年有余。这段日子里,村民们对我们这些知青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无论是鬓角斑白的长辈,还是朝气蓬勃的同龄年轻人,都与我们相处得极为融洽,宛如一家人。我们也始终秉持本心,从未在村里惹出任何麻烦,一心融入这片质朴的乡土。</p><p class="ql-block"> 村里人的朴实善良,就像山间澄澈的溪流,毫无保留地淌进我的心田,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记。这份纯粹的美好,如同明亮的灯塔,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我往后的漫漫人生之路。</p><p class="ql-block"> 记得离开村子四年后的某一天,我和伯韧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思念,那是对村子深深的眷恋。于是,我们毅然决定一起骑车返回那个魂牵梦萦的地方。一路上,微风轻拂面庞,带着对重逢的期待。当村子的轮廓渐渐映入眼帘,心中的激动愈发难以抑制。</p><p class="ql-block"> 时隔多年,村里的人和村貌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晚,我们住在谭明强家。他家那张古朴的宁波床,静静伫立在角落,散发着岁月的韵味。躺在这张床上,我辗转反侧,思绪万千,深刻地感悟着村子的变迁。曾经,大家集体劳作,上工和下工的钟声准时响起,那声音仿佛是村子生活的节奏鼓点。而如今,村里的田地已经分到了各家各户,人们各自精心打理着自家的田地,开启了新的生活篇章。</p><p class="ql-block"> 村里的年轻人,也踏上了不同的人生轨迹。有的背上行囊,奔赴远方的城市打工,去追寻更广阔的天地;有的披上嫁衣,嫁往他乡,开启新的生活。然而,在这诸多变化中,也有令人痛心的消息。陈家那可爱的女儿,竟因病永远地离开了人世。回想起当年,她是个十分腼腆的女孩,总是笑意盈盈,脸上泛着红扑扑的光彩,仿佛春日里盛开的花朵。可谁能想到,命运如此残酷,在她如花般的年纪,便无情地夺走了她的生命,实在令人扼腕叹息。</p><p class="ql-block"> 还有那曾经让我引以为傲的村边水渠,它曾经又宽又大,水波荡漾,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宛如一条灵动的丝带环绕着村庄。可如今,竟被村民隔成了一段段的小方塘。看着它失去了往日那漂亮的模样,我满心都是惋惜。那曾经潺潺流淌的水流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可眼前的景象却如此令人怅惘。</p><p class="ql-block"> 第二日,离别之际,我与伯韧满怀着不舍,与村民们一一告别。望着他们熟悉又亲切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我们缓缓骑上自行车,离开了这个正在经历巨变的村子。谁能想到,这一去,之后的岁月里竟再也没有回去过。</p><p class="ql-block"> 时光流转,如今的我虽身处远方,但村子的模样、村民的笑脸,时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我是如此地想念我们的村子,想念那些善良朴实的老乡们。在每一个寂静的夜晚,我都会在心底默默地为他们祝福,愿他们的生活幸福美满,日子越过越好 。</p> <p class="ql-block">作者: 吴 林 2025年元月於北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