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与师兄

任佳刚

在武大读硕士时，我是导师的第一个研究生，所以没有师姐和师兄。在巴黎第六大学读博士时，师姐师兄都是老师或准老师辈的，没有同时在读的师姐师兄，所以，也没有感受过现在的年轻人口里叫得亲亲热热的师兄师姐的概念。

当然，我也有师姐师兄，对我照顾有加的师姐师兄。

一. 师姐

1992年1月我重返巴黎，参加导师组织的一个学术会议并访问巴黎六大三个月，然后准备转道去京都大学做日本学术振兴会的特别研究员（即博士后）。

由于办签证耽误了时间，我没能赶上学术会议。到巴黎后导师将他在彭加莱研究所的办公室给我使用。一天在走廊上，碰到了Helene Airault，她有点惊讶地问：任，你要留下来？

我也有点惊讶，惊讶的是她能叫出我的名字。在我读书期间，我们最多也就是在导师的讨论班上见过面，那是一个很大的讨论班，每次都应该有五十人以上参加，她那时已经是小有名气的老师了，而我只是小不点研究生，互相并不认识，况且我已离开巴黎三年了， 想不到她还能叫出我的名字。也许是我在讨论班上做报告（承蒙导师厚爱，我做过三次报告）时结结巴巴的法语给她留下了点印象？

我说：对，不过只待三个月。

然后一晃又是七年。

1998年年底我在结束德国Bielefeld大学洪堡访问学者任期之前，Airault邀请我去她的学校即Saint-Quentin的理工学院访问三个月。从德国乘火车车前往法国之前，我告知了Airault预订的车次。但那天不巧正赶上法国铁路工人发扬光荣的革命传统举行大罢工，火车一路晚点，到Saint-Quentin时已是凌晨2-3点了，早过了正常到达的时刻。当时是12月初，天气寒冷，我们还带着一个3岁的孩子。我正发愁该怎么熬到天亮呢，没想到一下火车，看到月台上站着一个穿呢大衣的法国妇女，走近一看正是Airault，心中顿时有找到了组织的温暖。

可是，她该在寒风里等了多少小时啊，并且是还不知道我们的车是否会到，什么时候到。

这次访问期间，我和她及导师合作，解决了扩散过程的停时的光滑性问题。这是一个十多年悬而未决的问题，解决了我们都很高兴，导师尤其高兴。

后来她几次又邀请我去访问。2001年暑假那次，导师让我住他家。到巴黎那天，导师去外地出差，很晚才能回家。Airault从机场接到我后送我去访问导师家，临走她小心地问师母：

您准备拿任怎么办呢？

师母可能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奇怪，说：

我让他吃饭，睡觉啊。

不过我从她的问题中，听出了她的关心和细心。毕竟导师家是陌生的环境，师母是令人敬畏的长辈。Airault可能觉得我会受什么委屈吧？看得出她本人在师母面前也是相当拘谨的。

导师家在Saint-Louis岛上，有一次在从导师家出来，前往Poincae研究所的路上，Airault特地带我绕了一下路，看了在这个岛上的居里夫人故居。故居并不是一个开放的景点，只是在门口钉了个牌子，说明居里夫人在这里居住过。她指着曾经是居里夫人家的楼层说：

你看，他们家的层高比周围的要高一半。

的确是这样。我想起读过的居里夫人传，里面说居里夫人怎么样不看重金钱。看到这房子后我想这至少是不全面的。也许她不看重金钱是因为她（成名后）没有这方面的问题，根本不需要看重？其实居里夫人很重视生活质量的。

我问Airault: 为什么只说居里夫人在这里居住过，而没有说居里先生？

她说她也不知道，但她显然记住了这个问题。有一天我和她及导师一起再次路过这个房子时，她跟导师说我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导师的历史知识显然丰富得多，立即回答：

那时居里先生已经不在了。一天他从学校出来，埋头思考问题，被一辆马车撞死了。

然后又说：

后来有了朗之万……

还有一次，路过先贤寺（Pantheon）时，Airault告诉我，这里面安放着一些名人的灵柩，比如说维克多•雨果。然后她问：你知道雨果吗？

我说，我看过他的作品。

她问，什么作品？

我想起大学时看过的译制片《悲惨世界》，但我不知道法语原文怎么说，于是就描述说，有一个小女孩 …………

我指的是冉•阿让，带着个小女孩，历尽艰辛，四处亡命。后来小女孩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爱人，结了婚，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中，留下了孤独终老的冉•阿让……

也许这不是这部小说的主线（但不知为什么我只记得这个情节了，也许这让我感到生命的本质是悲惨的？），也许是我词不达意 ，Airault没有立即明白我说的话。想了一会儿她试探着问：

Les miserables？

她一说出这个词我当然就立即明白了，对，les miserables，悲惨世界。

她吃惊地问：你通读了？

我赶紧说：没有没有，我看的是电影。

我于是猜想，也许国内所推崇备至的外国名著，他们本国人民未必就一定通读，就像中国人里面没几个通读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一样。

Airault是法国著名的女子高等师范学院的毕业生，如果她觉得哪本书读下来不容易，估计百分之九十的法国人都没有读过。

专业上Airault师姐也是成就斐然，在 Invention上发表过文章。

8

二. 师兄

还是在92年初访问巴黎那次，因为我随后要去日本，导师将我介绍给了他早期一个日本学生，同样是来参加学术会议然后顺访一段时间的日本东北大学的冈田正己教授。

也许是同是东方人，又有着同一个导师，我们一认识就有一种亲切感（相同的东西会带来亲切感，所以北京奥运的口号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我们约定到日本后再见。

后来我到了日本以后，他果然邀请我去东北大学访问。在火车站接到我之后，他问我：除了数学外，你还有什么想法？

我立即意识到我们的活动主要是在“数学外”了。专业上，虽然我们是一个导师，但他的研究方向是复变函数，我是概率论，差距较大，能交流的不是太多。

然后他拿出一张A4纸，抬头写着两个汉子：计画，下面写了一条条日程，大部分都是游山玩水的。

他带我参观了鲁迅石碑，我这才知道，当年鲁迅留学的仙台医专，就是现在东北大学医学院前身，所以鲁迅也算是东北大学校友了。

仙台的几个著名景点，像什么日本的十大胜景之一的松岛啊， 伊达政宗的骑马雕像啊，冈田都带我一一玩过。这还不算什么，最特别的一次是他开了很久的车带我去了大山深处的一个温泉，这温泉就在一个山洞里，完全是原生态的，当地人自带凳子和小盆，坐着舀了温暖的泉水浇在身上。泡了温泉后坐在附近现代化的饭店里吃着甜点，看着外面的冰天雪地，感到由衷地惬意。

在日本，这样陪玩的情景是相当少见的，我想这完全是由于师兄弟之间天然的亲密感导致的。

有一次他神秘地对我说，你知道吧，京都大学数学系的图书室原来是要脱鞋，换他们的拖鞋才能进去的， 不过我没进去过，本科生不能进去。

我说，现在还是这样，我每周都要脱鞋进去。

不过我由此知道，他是京大的学生。京大和东大（东京大学）是日本最好的大学，入学考试竞争非常激烈。我记得78年我参加高考前，三叔专门从武汉寄了《参考消息》上的一篇文章的剪报给我，就是京都大学的不知是老师还是学生传授怎么准备入学考试胜利进入京大的。文章非常详细，一些很细微的细节，譬如要多准备几支削好的铅笔，都谈到了。

在学术上，冈田师兄也是成就斐然，在Acta上发表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