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连锋：落叶入画

長安彬風堂

落叶如画

文/连锋

秋收冬藏转换季节是诱人的、浪漫的。千山缤纷，万壑斑斓，漫山遍野的叶子，在时间隧道里孕育、发芽、生长、成熟，终于迎来属于自己绽放的时刻。它们像一支支神奇的画笔，把山川沟壑打扮得绚丽多彩，犹如一幅幅巧夺天工、美轮美奂的动态画卷，勾得人不得不迈开双腿，走进自然，欣赏自然，享受快乐。

高光时间往往是告别尘世的时刻，叶子也难脱宿命，最美的时候迎来了谢幕凋零、落地成泥的日子。不过，叶子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它的谢幕是优雅的，高调的，自然不同凡响。它要把最美好的一瞬刻在人们的记忆中，陪伴爱美的人们度过漫长的银色冬天，迎接阳光和煦、万物重生的春天。

晚秋初冬，难得暖阳普照、静谧无风的日子，徜徉在疏密有度的城市公园林间小道，不时有熟透的叶子在面前身后缓缓飘落，那般温柔，那般安静，那般轻盈，仿佛担心轻如蝉翼落地的声音，也会惊醒美妙易碎的梦境一般。忽有低沉轻微的“嘎嘣”声音传来，原来是厚大叶片与母体做最后的诀别，落地时稍有窸窣，应该是别离时的啜泣尚未平复。

忽有金风轻拂，熟透的叶子会像五颜六色的小鸟抖动翅膀，在半空中轻盈飞舞、飘扬，它们形状各异，大小悬殊，色彩斑斓，优雅地飞来舞去，飘飘洒洒，纷纷扬扬，多少有些戏剧舞台上主角亮相的意思。

偶尔吹来一股上旋气流，正在下落的叶子忽然改变方向，随风旋来旋去，时而升腾，时而下坠，随意做着各种夸张的动作，像极了轻巧而调皮的燕子，要把温暖留给大家，把幸福分给大家，把祝福送给大家。这哪里是落叶凋零，分明是喜庆重生。

我忽然想起知名作家琼瑶生前最喜欢的“翩然”二字，用在此刻嬉戏飘零的落叶不是更合适吗？它们终于摆脱束缚，“自主、自在、自由”地“飞翔”，优美而“轻盈”，“翩然”起舞，自在重生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脚下常年干净的卵石小径有了颜色，红的像马蒂斯的《红色画室》、黄的像梵高的《向日葵》、绿的像莫奈的《睡莲》...，它们相互交融、渗透、叠压，原本漂浮在半空、动感十足的精美油画扬扬撒撒移到了地上，美的让人呆呆地看着，难移脚步。落叶常有，年年不同，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挽回一片落叶，让它重回枝头，鲜绿如初，这就是轮回，就是大自然的神奇。

小时候家乡落叶的美是低调的，物质的，也是初级的。那时候，家乡黄土裸露，树木稀疏，落叶没有那么壮观，往往局限于树干周边，色泽也有些单调。家乡的落叶更像一场别离，一次位置和功能的转换。

在那个特殊年代，所有物资特别金贵，孩子们也很懂事。放学回家，只要发现马路边、河沟旁的树下落叶较多，就会放下书包，拿起扫帚，提上柳条编织的筐子，急匆匆跑到树下，熟练地轻舞扫帚，归笼树叶，筐子里满满的落叶就是写在脸上的满满幸福。遇上霜冻早袭，尚未熟透的叶子会因冻害而扑棱棱、齐刷刷地脱落下来，青色卷曲的叶子在树干周围的地面散落了一层。

孩子们把握时机，伴着凌晨雄鸡的啼叫，迎着将明未明的晨光疾步前行，为的是抢先扫到扑嗽嗽落地的树叶。柳树、中国槐等薄而小的落叶，是羊子过冬比较喜欢的食物，囤积起来，为自家的羊子安全过冬多一份保障。椿树、白杨树等叶片厚大且有些特别味道的落叶，不知道是羊子咀嚼不动还是不喜欢吃，也会归拢起来，经过晾晒，冬天用来煨炕取暖，让有些冷清的窑洞增加些许温热，也为捉襟见肘的苦日子省出一笔买煤取暖的费用。

无论处在什么地方，也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优雅凋零也好，被动脱落也罢，落地成画也好，功能转换也罢，尽管过程有别，但结局大致相同，都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化作尘埃、归隐自然，孕育、滋养新的生命。这既是叶子的最终归宿，也是叶子生命的延续和超越，都将使得落叶的如画瞬间得到永恒。叶子自从孕育发芽就知道这是轮回，不可抗拒，但它们依然十分珍惜这个过程，终其一生孜孜以求，不放弃每一个日出月落，不畏惧一次次雨骤风狂。它们从心底感恩珍惜阳光、雨露和土地的点滴馈赠，脚踏实地，努力做最好的自己，也为“春风吹又生”的来者做足准备。用行动告诉来者：为延续绿色传承，请站上我的肩膀，走稳、走好自己的路！

叶子尚且如此，何况人乎？人生也是一个轮回，一个过程，都是呱呱坠地生，撒手人寰走。也就是生不能选择，死也无法自我掌控，能够支配的只有充满变数的过程。所以说，人生的意义在于过程，人与人的主要差别也在过程。有了百折不挠的过程，才会有多姿多彩的生活。

心存良善，守正不阿，直面困苦，不抱怨、不畏缩，辛勤耕耘，不计较收获，尽量调节掌控过程的丰度和烈度。坦然面对日渐褪色、缩短的过程，努力做到：虽然不能拥有尘世间很多诱人的东西，至少脑际深处还能存留一些美好如画的记忆！

——甲辰年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