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逐影】旧时光里的新衣

竹林听雨（别送花）

　　

岁末之际，年关将至。节前的市场里年货琳琅满目，一应俱全，采购年货的人络绎不绝。商场中，不少家长带着孩子挑选新衣，人们提着大包小包，进进出出，热闹非凡。目睹这繁华盛景，我的心中不禁泛起层层感慨。对于我们这些出生于五六十年代的人而言，童年时期过年的记忆，宛如刀刻斧凿，刻骨铭心。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岁月，记忆虽带着苦涩，却也夹杂着丝丝酸甜，似烙印深深镌刻在生命里，成为一生都难以磨灭的印记 。

进了腊月，家里最忙碌的就是母亲。推碾磨面、采购年货、清扫房屋、准备吃食，还有一项重中之重——给我们兄妹缝制过年新衣。那时，家家户户都不宽裕，每人通常只有一身衣服，换洗的都没有，如同“老虎下山一张皮”。买东西不光要凭票，手头还缺钱，得等父亲发了工资，才能上街扯布。西街的缝纫社虽说也接活儿，可手工费对我们来说是笔不小的开支。为了省下这笔钱，母亲总是不辞辛劳，自己动手做衣服。她找来邻居帮忙剪裁，再熬更守夜地缝制单衣罩衫，给旧棉衣当“门面”。那时布票、钱都紧巴巴的，置办新棉衣棉裤太过奢侈，只能把旧棉衣拆洗缝补，过年时套上新罩衫，就算是新行头了。

整个冬天，我们都裹着这身棉衣，男孩子调皮，袖口、对襟处被蹭得油光发亮，还时常开线露棉絮；女孩子相对爱干净，情况稍好一些。到了腊月二十九，母亲便专门腾出手来，为我们拆洗缝补旧棉衣棉裤，一定要赶在年三十前完工，让我们能干净体面地过年。

一大早，母亲就把炉火烧得旺旺的，开始拆棉衣。她小心翼翼地扯出棉絮，迅速浸到水盆里清洗，洗完就搭在炉子边烘烤，只为快些晾干，抓紧时间缝制。我们兄妹几个没了替换衣服，只能整天裹着被子在炕上干坐着，百无聊赖。我把前几天买的两板浏阳小鞭炮拿出来，像电影里拆弹专家一样，全神贯注地拆开红色蜡纸包装，顺着捻子上的细线，顺时针把小鞭炮一个个拆下来。妹妹们有的翻看着卷了边角的旧语文书，有的在一旁瞧着母亲飞针走线，如今回想起来，满是心酸。

母亲从下午一直缝到晚上，嘴里轻轻哼着苏联歌曲，那是她当志愿军抗美援朝，在安东留守处时就学会的《红莓花儿开》：“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可是我不能对他表白，满怀的心腹话儿，没法讲出来……”昏黄的灯光下，母亲低头缝衣的身影，仿佛化作了缓缓流淌的音符，流淌出暖融融的温情与感动。伴着母亲的歌声，我们渐渐沉入梦乡。

半夜，我迷迷糊糊醒来，瞧见母亲还在一针一线地忙碌。她时不时抬手，用针尖在乌黑的头发上轻轻抿一抿，让针更顺滑，眼眶中闪烁着点点泪光。我心疼地劝道：“妈，别缝了，您睡会儿吧。”母亲擦了擦眼睛，轻声说：“妈不困，再累也得赶出来，不能耽误你们明天穿新衣。”

再一觉醒来，母亲仍坐在那儿，哼唱着熟悉的旋律，“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手中针线不停。见我蹬开了被子，她欠起身，轻轻帮我掖好。这时，一滴泪珠从她腮边滑落，正巧滴在我的唇边，我下意识一舔，那滋味，好咸，好咸……

除夕清晨，我睁眼一看，崭新的衣服整整齐齐叠放在枕边。再看母亲，双眼熬得通红。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啊！为了让我们穿上新衣，母亲竟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