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粿里的年味

踏雪赏梅

父母亲还在的时候，年味那是真的浓。小年过了，就沉浸在筹备过年的气氛中了，家里的灶七天不停火，时时跳跃着欢快温暖的火苗，炸豆腐，做真龙米粿，是筹备过年的高潮。

父母亲会早早的把自家种的糯谷和占谷碾好米，糯米必须是生长期长达210天的高山雪糯米，细长，雪白，晶莹，占米是一种叫黄占的占城稻做的米，米色呈浅金黄色。这两种米按八比二的比例配好，头天晚上放到水里去浸，e大约是浸两个小时左右吧，就差不多泡好了。半夜里起来用手把米搓洗，换水，再搓洗，再换水，如此再三，一直到洗米的水清澈透明为止，然后把米滤起，摊开晾干。为啥不在前一天就泡好，非得半夜起来洗米滤米呢？父母亲的经验是，米浸泡两个小时，晾干六个小时是最佳的状态，晾干时间久了和短了都不行。父亲交代，米一定要多搓洗几遍，这样做出来的米粿才晶亮。

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开始打粉。我记忆里最初的打粉，是用人力脚碓舂出来的粉。泡过的晾干的米，放在石头做成的“碓夯”里（本地叫它碓夯，一种石头做成的石臼，具体是哪个字，估计是凼吧），一个人或者两个人把碓踩起来，然后碓嘴落到碓夯里，另一个人在碓嘴起来时翻动米，让米均匀受力。无数次的砰砰声中，米便被舂成了粉。舂得足够细了，就舀到一个筛子里筛一遍，把粗的又放到碓夯里继续舂。这样往复，打好三个大的真龙米粿的粉，一般都要到下午三四点时间。

这样的场景，记忆里是快乐的。踩碓的一般是姐姐，筛粉的是妈妈，我就在旁边玩耍，或在结冰的田野里滑冰，或打断一两米长的冰棱拿来当刀剑，或偶尔跑去帮忙踩一下碓。碓的吱扭声，落下的砰砰声，妈妈姐姐的笑语声，我的顽皮的打闹声，在白雪皑皑的田野和山林飘荡开来。

父亲这时候就在山野里砍斫做真龙米粿的独门秘材。清风藤，黄尼柴（一种山茶科的清香灌木），还有一些别的清香植物，把这些植物，有的直接放到水里煮，有的烧成灰，做成碱水，等下午揉制米粿时用。做碱水时用黄豆萁也是可以的，但是父亲从来不用，他说，豆萁做的碱水米粿颜色发暗，涩味太重，不好吃。确实，父亲采集的这些植物做成的碱水做的真龙米粿，颜色橙黄，闪耀着光泽，并且清香扑鼻，入口鲜甜。

小时候的冬天比现在雨雪多，大多数这时候都已经大雪封山，山野白茫茫一片，高大的松杉冻成了一座座晶莹的白塔，那些灌木披上厚厚的铠甲，头尾都匍匐在地。父亲捶冰砸雪砍斫那些用材的场景，成了记忆里永不褪色的画面。

到下午三四点，粉舂好了，碱水也熬好了，就要开始揉制米粿了。这活是体力活，一般是父亲来做的。把一口大锅放在一个大木桶上面，把粉放到锅里，母亲把滚沸的碱水舀来和到粉里，还要加上一大碗木子油，父亲便开始大力和粉，按压，揉制，一直要揉到粉不粘手不粘锅。这时候，我和姐姐就把洗干净的粽叶摆放到竹制的蒸笼里。摆放也是有讲究的，粽叶大小要均匀，叶尖一顺儿在蒸笼的中心，叶柄在蒸笼的边缘，摆好以后，一片片翠绿的粽叶均匀的辐射向外，如同一朵无数个花瓣的硕大的花。

米粿揉制好了，就一整团抱起放到蒸笼里面，按压，摩平，再在上面抹一遍碱水。等三个蒸笼米粿都做好了，就放到一个大木甑里，再抬到大锅里去蒸。

蒸米粿时也是很有仪式感的。烧的柴用的是干的木子树，木子树的火均匀，耐烧，温度高。蒸米粿火势一定要均匀，不能一下子猛火，一下子又小火。等甑口冒出大量热气，父亲便会在灶的旁边点上一支香，用来计时。三个米粿，要首尾相接点上三支香，一支香大约一小时，一共要蒸三个小时。等时辰到了，几个人把甑抬起来，迅速把米粿拿出甑外，摆在桌子上均匀冷却，清香和水汽便氤氲在整个屋子里。

这时候，米粿就算做好了，看看时间，已经是午夜了。

而今，父母仙去多年，白雪皑皑的山景少了，年味也少了不少。但是我依然按照父母的方法做真龙米粿，除了人力脚碓舂粉换成了机器打粉，其他的，我牢记父母的“秘方”——选用高山雪糯和黄占米，砍斫天然的清风藤和其他清香植物做碱水，用手工揉制……每年正月里，我和父母亲在时一样用这样的米粿待客。儿子也喜欢这种米粿，他说里面有年的味道，有团圆的味道，有爷爷奶奶和父母亲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