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稼中学的放牛班 ‍——致敬张琴英老师

阿芬

圻舍桥的20多个小学生，在1976年的夏天，毕业了。

9月的第一天，我们一个个带着黝黑的皮肤，亮闪闪的眼睛，带着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的心情，去东稼中学报到，去做一个向往已久的初中生。

(东稼中学，原名如下。因手机字库找不到原字，故同音替代)

早饭前，亲娘（祖母）在灶台前上了香，双手合十絮絮叨叨，很虔诚。我不知道她在和哪位神仙或先人说话，但肯定是在请各路神仙保佑她的孙女把书读好。

早饭的粥锅上，亲娘贴了一张薄薄的白面饼，又在土灶最外侧的炒菜小铁锅上，煎了个荷包蛋。白粥、薄笃饼、荷包蛋，都很香，凑在一起很豪华，很有仪式感，再加上灶台上的那柱香，更让仪式感带上了一份神秘、一种神圣，和一些紧张的气氛。

明亮的眼睛，满怀着希望。瘦小的肩膀，背着军绿色的书包，迈着欢快的脚步，蹦蹦跳跳走在田埂上。田埂的一侧是灌溉渠，周围是一撮撮的村庄和大片深绿色的稻田。9月的稻棵已经很壮硕，叶子在阳光下闪着亮亮的白光或金光。我们的黝黑皮肤，也闪着亮光，那是一个夏季的充沛阳光对大地之子馈赠的能量，是夏日阳光给乡下少年留下的最可爱的颜色标记。

小学的时候，曹瑛同学有本宝贵的厚书“金光大道”，班上好些同学都看过的。走在上学的路上，大多数同学肯定和我一样，感觉很“神气”，正走在社会主义的金光大道上。

校园方方正正规规矩矩的，三排带走廊的平房，一个大操场，两个长着高大树木和紫红鸡冠花的花园。粉墙黛瓦，朴素简洁，挺像样的。

对这个学校有着美好的期待，因为周怀远老师说，那里有比他更优秀的张琴英老师在等着我们。周老师已经是最好的了，还有更好的，那种好奇和期盼，单纯而幸福。

报到的第一天，我们有了新的班级名“初一丙班”。班级的一半来自我们勤丰大队，还有另一半来自勤华大队。

报到的第一天，我们也有了新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幸运之神没有降临，班主任不是先声夺人、英姿飒爽的张老师，而是唐老师，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男老师。

小孩子的情商有那么高吗？每个人的第六感都那么灵敏吗？勤华的同学应该也没有见过懦弱的叶老师啊，但是几乎所有的同学，在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位唐老师身上，有着与叶老师惊人相似的东西。第一课下来，大家可能就在心里达成了共识：唐老师是又一个叶老师，他是管不住我们的，他是可以被欺负的。

顽劣的野性再次爆发。没有多久，一丙班成了东稼中学有名的乱班。我相信，对于能力不强但是不失纯良的唐老师来说，我们是他为师生涯难以摆脱的梦魇。他的课，一些好学的同学还是会努力去听，但是他虚弱的声音，在喧哗的嘈杂声中，是那么渺小那么毫无魅力毫无尊严。

一丙班很少上完上午的四节课，到第四堂课的时候，好像旷野里有个声音在召唤着一个个不羁的灵魂，于是心智不熟的同学们集体逃学。教室门朝北，对着校园，南北有窗，南窗外面就是广阔的田野。不知道是哪个开的头，脚踩课桌，跳窗而下。于是有了第二个，第三个，鱼贯而出，人去屋空。开学没有多久，一丙班就成了一个闹哄哄的问题班，逃学班，跳窗班，学校拿我们无可奈何。

当我站在走廊，看着隔壁班同学有序安静的教室，心中特别羡慕特别酸楚。当远远地看到张琴英老师在初二班级上课的生动侧影，那种羡慕和酸楚简直能把我对初中和对未来的所有梦想都彻底粉碎。

终于在闹哄哄中虚度了一年，初中生涯的一半时光就这样流走了。

终于迎来了1977年的9月，迎来了人生中迟到的惊喜：张琴英老师。正如周老师所言，张老师绝对是乱班和调皮学生的克星和救星。

我们再次得救了，懦弱的唐老师仅用一堂课的时间就让我们在顽劣中迷失了一年，有本事的张老师也仅仅用一堂课的时间，就把我们从迷途上拉了回来。从此二丙班的同学，成了被张老师管着宠着、调皮着也还算听话着的读书孩子。

张老师挺漂亮的，齐耳短发，眼睛很大，忽闪忽闪毛利毛利的。皮肤又白又红润，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声音清脆响亮，干干脆脆从来不拖泥带水。张老师以“凶”出名，但是其实并不凶，是要求严格说一不二。张老师身上，有着鲜活的生命力，这种力量感染了我们，二丙班也顿时充满活力，朝气蓬勃。

有了张老师，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好了，好消息一个接一个。

恢复高考了，也恢复中考了！只要好好读书，我们都有机会上高中上大学了！张老师兴奋地告诉我们，虽然我们还读不懂她兴奋背后的全部激动，但是我们能够读出她明亮眼睛闪烁着的生动和鼓舞。

哥德巴赫猜想是数学皇冠上的一颗明珠，我们的年轻数学家陈景润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情，向全世界证明了1+2=3，世界为之肃然起敬！张老师无比自豪地读着报纸，我们当然是不能完全明白，为什么1+2=3这么简单的题目还需要数学家那么费劲地证明，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和张老师一起自豪一起兴奋，一起明白读书的重要和科学的伟大。

然后是科学的春天来了！我们历史上最灿烂的科学的春天来到了！让我么张开双臂拥抱这个春天吧！这话是郭沫若讲的，但我们是听张老师讲的，字字铿锵，饱满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同学们，你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在等着你们冉冉升起！理想在每个少年的胸中涌动，直到那时，我们终于完成了一个小学生到初中生的成长锐变。

随后，教室的黑板上方，贴上了“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这10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每个字都好像在用张老师一样的犀利目光，注视着我们在二丙班教室的一举一动。

遗憾的是，张老师怀孕了，高龄产妇加上习惯性流产的迹象，为了保胎她在我们第二学期的春天，请假卧床了。一下子我们又失去了心理上的强大依仗，但是这次，我们懂事了，二丙班没有再乱。

心里有爱，眼里有光。很庆幸在我们的生命中历程中，总能有这样的美好遇见。真心感谢张老师对我们的力挽狂澜和拨乱反正，没有她的毅然接管，我们的两年初中，也许只能是不堪回首的遗憾。

张老师是我们的福星，似乎我们也是她的福星。在紧张的6月和7月，在初夏热闹的声声蝉鸣中，我们参加了毕业考试，参加了考中专的第一次中考，又参加了考高中的第二次中考。所有同学都圆满毕业了，没有一个同学考上中专，但有一半的同学考上了高中。

张老师也在经历过7次习惯性流产后，终于顺利生下了一个健康漂亮的儿子。

还记得那一年的中考作文题是[八一前夕想亲人]，题目不错，因为亲人二字，一直记到现在。

备注：

1. 图片选自网络，感谢原创作者的分享。

2. 东稼中学在我们毕业后不久，中学部被取消，改编为东稼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