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记酿坊（完整版）

佩庚

1

　　光绪三十年三月初一，上坡干活的农户们回家吃早饭的光景，卧龙庄东头龙记酿坊一个男婴呱呱坠地，那哭声洪亮似铜钟。

接生婆前来报喜讨赏，端坐在堂屋八仙桌上位的龙老太爷闻讯喜笑颜开。在老太爷左手旁站立的管家，掏出了一块银元给了接生婆。哪里见过这么多赏钱，喜得这婆子合不拢嘴，乐颠颠的跑出去了。

侯在堂屋里的四五位乡绅，也连连称贺。其中私塾先生王秀才精通命理术数，只见他左手拇指在其它四指上顺时掐算了几遭，向着龙老太爷抱拳作揖，说：

“恭喜老太爷，令孙生辰八字格局清奇，富贵天然。更难得是地支一色，四个辰字，四条龙。”

王秀才给男婴批的生辰八字是：甲辰年，戊辰月，庚辰日，庚辰时。

龙老太爷左手托着白铜水烟袋，右手捋着白髯，好像早就知道似的。他微笑着问王秀才，说：

“王先生您看该给这孩子起个什么名号为好。”

王秀才沉思了片刻，说：

“老太爷您看啊，令孙生辰八字中有四条龙，您呢又尊姓龙，令孙是五龙傍身，奇人是也。

王秀才停顿了下来，又掐指一遭。右手一拍大腿，兴奋地说：

“他的辈份为’临’，叫他‘龙临五’如何？既有五龙傍身之形，更有五福临门之状。”

龙老太爷听罢，颜面大悅，把水烟袋放到八仙桌上，双手一击掌，连说三声“妙！秒！秒！” 众人也跟着叫好。

2

　　时光从光绪三十年流转到了民国十三年，也就是公元一九二四年。

这年满坡的红高粱熟透了的时候，年方二十岁的龙临五接掌了龙记酿坊，成为了第四代掌门人，人称龙五爷。

卧龙庄依山傍水，山溪汇流成河，自庄东头自南向北流去。四周那一望无际的丘陵地，生产的绝好的红高粱。

酿酒这个行当，多是世家传承。最是讲究“年长、粮精、水甘、曲陈、器洁、工细。”

从龙五爷他太爷爷算起，到他这一代，酿坊已经有百十年的历史，堪称四世陈酿。水用的是甘甜的山泉水，粮食用得是当地产的的红高粱，小麦，玉米等，酒曲用的是陈年的，加上祖传的酿酒工艺，制出的酒香飘十里。

来到卧龙庄，要想找到龙记酿坊，不用打听道，只需闻着酒香便能寻踪而至。

有这么好的自然条件，加上自小耳濡目染，可以说龙五爷是在酒缸里泡大的，他掌握了一手酿酒绝招。按说该是龙五爷大展身手的时候了。可是龙五爷命不逢时，偏偏让他赶上了军阀混战，匪祸横生的年代。

那年头县城城墙上飘的旗子上半年是王督军的，下半年便换成是刘统领了。搞的是社会动荡，民不聊生。

古语云,“小乱避城，大乱避乡。”卧龙庄远离县城，群山环抱之中。按说这是兵匪不到之处。老话怎么说来，“酒好不怕巷子深。”卧龙庄成了这些兵爷们必扰之处，又有几个当兵的不好喝酒呢？

3

　　龙五爷正在招呼着酒工们踩曲，前柜伙计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说：

“龙五爷，来了七八个兵爷，他们那个头指名要见你。”

听罢，龙五爷左手的拇指习惯性地在其它四指上掐指一算，得卦象“大安”，心中已有了对策。

龙五爷自幼跟随王秀才读私塾，诵读四书五经。授课之余，王秀才也把那套“子平八字”、“六爻占卜”悉数传授与他。从少年开始，龙五爷便养成了遇事先占卜问卦的习惯。

龙五爷占卜问卦的本事如何呢？

他这个人爱给人帮忙。镇上的人读过书的不多，平时少不了有人找他代写封书信，春节写个春联什么的。碰到有谁家娶媳妇嫁闺女的事情，也总是要找他查查黄历，择个良辰吉日。

那天头晌，庄西头的王老汉来找龙五爷，求他给在外闯荡的兄弟写了封家信，报报平安。

拿到信后，王老汉要去镇上的邮电所寄信去。龙五爷也是一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连忙对王老汉说：

“大叔，今天这信寄不出去。明天再去寄吧。”

王老汉半信半疑，心想不就是寄封信吗？为啥非要等到明天。

王老汉来到了镇上，办完了其它事情，找到了邮电所，买了邮票后犯难了，这邮票往哪里贴呢？王老汉腆起笑脸问柜台内那个邮所职员，说：

“先生，这邮票贴在哪里呀？”

那位职员昨晚赌输了钱，正在那里生闷气，听见有人问他，抬头一看是个乡下糟老头子，把头一低，没好气地说：

“贴在门上！”

王老汉真的很听话，把邮票贴在了邮电所的门上，把信投进了门外的邮筒。

王老汉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过了几天邮差把信给退了回来，说是没贴邮票，无法邮寄……

这事情被乡人描述的神乎其神，很快传遍了十里八乡。

4

　　酿酒这个活，有粗有细，以体力活居多。酿房里温度高，酒工们都是光着膀子干活。别看龙五爷得空就呆在酿房里，有时指指点点，有时也会放下身架干这干那，这免不了大汗淋漓。但是人家的衣着总是整整齐齐。

从酿房走出来的他，头戴黑缎瓜皮小帽，上身着黑色盘扣上衣，下身穿黑色灯笼裤，脚蹬黑色布鞋。白面黑发，两眼目光如炬，炯炯有神。

龙五爷面带微笑，迎上前去，双手作揖。说：

“各位老总，有失远迎。”

“这是县警备队刘大队长。”

有人介绍说。

龙五爷再次双手作揖，说：

“鄙人龙临五，欢迎刘大队长和诸位老总光临小号。”

分主宾坐下，前柜伙计依次递上烟卷，倒上香茶后，垂手站在了龙五爷的右手旁。

个把月前，县城城墙上的大王旗刚刚易帜，这位就是新上任的警备队刘大队长。

刘大队长落座以后只是抽烟喝茶，并不说话，两眼望天，目空一切，一只勃朗宁手枪在他的右手TT的转动。

龙五爷见状心中暗自发笑，这是在给我个下马威，没啥了不起的。江湖上百步穿杨，钱孔沥油，皆是手熟尔。待会五爷也给你露一手看看。

“久闻刘大队长大名。”

龙五爷主动讲话，打破僵局。

刘大队长嘴角一撇，那样子有点不屑一顾，用浓重的河南口音说：

“本队长刚刚到任个把月，你都是久闻了些嘛事？”

这家伙久跑江湖不是个善茬，他把皮球又踢回来了。

龙五爷微微一笑，说：

“大队长到任不久我就听说，大队长在战场上是英雄，在酒场上是豪杰。”

说罢，龙五爷向着刘大队长竖起了大拇指。

一听这话，刘大队长像是注射了鸡血，立马来了精神，忙问：

“酒场上的事你也知道？不是老子吹牛，问问刘三是谁不一定都知道，打听刘一瓶无人不晓。”

原来他叫刘三，绰号刘一瓶。那意思就是说，他一顿能喝上一瓶白酒。

龙五爷赶紧奉承说：

“幸会，幸会！如果刘队长不嫌弃小号，今天咱们来个一醉方休如何？”

“行啊。不瞒你说，今天我就是冲着你的酒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刘三把手中的枪放进了枪套，脸上有了笑容，也拿正眼瞧人了。

龙五爷对伙计说：

“吩咐下去，好酒好肴伺侯着。”

5

　　龙记酿坊前店后坊，院子很大，约摸着有四十亩地大小的样子。一条山泉小河穿院而过，河西地大，靠街的是门头酒店，后面是酿房，酒窖，粮库和酒工们的住处。河东地小，有几处青砖瓦房是龙家老少居住的宅院，另有宅门出入。

小河两岸有个小桥相连。酿房有许多规矩，第一条就是酒工们不准踏上这个小桥半步。

河西有个凉亭，今天天气不错，龙五爷招待刘一瓶的酒宴就安排在这里。就设了两个座位，龙五爷和刘一瓶的。跟刘一瓶过来的那几个当兵的早让伙计领到酒工们吃饭的伙房去了。酿房也有伙房，那是给酒工们做饭的地方。平时来了贵客需要招待都是去街上的饭馆叫菜。

凉亭的餐桌上有四个大菜，葱烧海参，爆三样，糖醋鲤鱼，五香扒鸡。餐桌旁还有个酒架，上面摆放着四个酒坛，分别是枣红，豆青两种釉色。

两人落座后，龙五爷客气了一番，说：

“小地穷乡僻壤，没有什么好菜肴招待刘大队长，但是我将酿房里最好的酒拿出来了。”

刘一瓶看着满桌的佳肴和架子上那两个锃光瓦亮的豆青釉色酒坛，两眼放出了贪婪的目光。他早就听说龙记酿坊盛酒的酒坛是有讲究的，黑釉酒坛装窖藏三年的酒，枣红釉酒坛装五年的。豆青釉酒坛装的是酿坊的珍品，窖藏至少在十年之上。他的鼻翼轻轻抽动了几下，迫不及待地说：

“那咱就开始吧！”

站在龙五爷身后的管家提壶要给刘一瓶斟酒，龙五爷赶紧接过酒壶，说：

“ 这杯酒我要亲自来斟。”

说话间，龙五爷左手端起酒杯，右手握住酒壶，将壶嘴靠近酒杯，酒壶突然向上一提，如拉弦张弓一般，拉出了一道白色的弧线，将酒杯斟满。

刘一瓶被龙五爷斟酒的绝技惊呆了，赶忙伸手来接酒杯。只听龙五爷说了声：

“且慢。”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酒杯在龙五爷的手掌上像陀螺般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只听龙五爷说道：

“起，把酒敬青天。”

龙五爷话音刚落，一条小白龙从酒杯中腾空而起，直冲苍穹，就在小白龙即将触及凉亭的顶子时，龙五爷又说了一声：

“落，琼液祭大地。”

那条飞出的小白龙，竟然听懂了人语，直落龙五爷手中的酒杯，并无半滴洒出杯外。

刘一瓶惊讶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又听龙五爷说了一声：

“三杯奉酒神。”

龙五爷端着酒杯的右手猛然一抖，杯中美酒变成了一团浓浓的白色雾气，从他的掌心磅礴而出，在凉亭内外弥漫开来，由浓变淡，很快融入了天空，变成了瓦蓝瓦蓝。

瞬时间，卧龙庄上了岁数的老人都闻到了这久违的奇香。私塾先生王秀才捋着花白的胡须自言自语地说道：

“不秒，不秒，这卧龙庄怕是又要有大事情发生。”

6

　　龙五爷的额头沁出了少许汗珠，但他却是面不改色，气定神闲。

刘一瓶是个练家子，练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通过敬天，祭地，奉酒神这三个动作，他看出了龙五爷的内家功夫深不可测，也是惺惺相惜，心中不免暗生佩服。

紧接着龙五爷将酒杯再次斟满，双手递向了刘一瓶，说：

“这杯酒我要敬刘大队长，祝您官运步步通，钱财滚滚来。”

刘一瓶行伍多年，斗酒成瘾，酗酒成性，经历过各种各样的酒场，从来没有怯过场。不过今天的场面，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他惊呆了。

他站了起来，双手接过龙五爷递过来的酒杯，如此的谦恭，大概是他平生的第一次。

酒过三巡，两人俨然已成为多年的好友。两坛酒有六斤重，很快就要见底。刘一瓶越喝越兴奋，说开了酒话：

“今天结识了龙五掌柜，这是我的福气。”

他打了个酒嗝接着评论起酒来，说：

“龙五爷酿的酒，奇香无比，温润绵柔，气韵儒雅，入口丝绸般柔滑，多饮不醉人，但是醉心啊。”

别看刘一瓶行伍出身，粗俗无比，但是这番评论，却是中规中矩，及其在理。

他那些随从都喝大了，一个个东倒西歪的从伙房里出来了。

刘一瓶见状就骂开了：

“瞧你们一个个孬种样，平日里吵着闹着要酒喝，今天龙五爷好酒管够，你们个顶个的都是草包，净给我丢人。”

他哪里知道，这酿酒讲究在出酒的时候，要掐酒头，去酒尾，留中间。中间这段酒的质量最好，窖藏得法日久定是佳酿。酒头有点辣涩，酒尾稍显味道不足，但是头尾合起来，也是不错的新酒，随产随卖。这种酒价格低廉，度数高，味冲。喝这种酒的人，多是些贩夫走卒，工匠农夫，要的就是这种喝了就上头，晕晕乎乎感觉。

今天，酒工们陪着那几个当兵的喝的就是这种酒，两碗酒灌下去，不醉才是怪事。

刘一瓶来了劲头，接着说：

“老子今天喝了一坛酒都没醉，以后你们背后叫老子‘刘一坛’ 得了。”

今天他能喝上三斤酒却毫无醉意，不是他的酒量突然变大，一是给他喝的酒是上等的佳酿，二是管家给他倒的茶水也是颇有讲究，茶叶是用葛根花秘制的，这是老龙家的祖传秘方，有解酒的奇效。为的就是不让刘一瓶出丑，这也是龙五爷的良苦用心，特意安排的。

龙五爷叫管家雇了三辆马车把他们送回县城，顺便给刘一瓶装上了十支豆青釉瓷坛酒。

刘一瓶这人也挺义气的，他见龙五爷这么豪爽，忙对着他一个马弁说：

“狗子，把你身上那两只匣子枪给龙五爷留下，最近这里土匪闹得挺凶，这么大的家业得好生看护。

谁知这两支匣子枪给龙五爷带来了祸害，这是后话。

临走之前，他对龙五爷说：

“回城里之后，我给你们那个狗屁张县长说说，让他把你们这几个村半年的劳役免了。”

老话讲，好狗护三邻，好汉护三村，此话在理。

7

　　送走了这帮瘟神，龙五爷长出了一口气。他觉得有点累了，靠在凉亭下太师椅上睡着了。晚间，龙五爷开始发高烧。这一夜烧的是神志不清，嘴里还不断地嘟噜出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龙府上下都吓坏了，不知所措。

早晨，私塾先生王秀才吩咐管家去县城保济堂把坐堂郎中吴三服请到家里来。吴郎中诊病，每次只开三服药，服后病人立马见效，人送雅号“吴三服”。

旧时看病，讲究的是“望、闻、问、切。”来时的路上，管家就把龙五爷发病前前后后的情况，给吴三服详细地说了一遍。来到龙五爷的病榻前，他先望气色，再切脉象，最后把龙五爷的手心和脚心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一番，非常有把握的说：

“龙五爷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内伤外感所致。”

说罢，吴三服从手提的药箱子里取出一只犀角，看样子用了有年头了，磨损的只剩下两寸长短。他叫管家取来一只粗瓷大碗，倒入了半碗凉白开水，像在砚台上磨墨一样研磨起来。待碗中的清水浑浊之时，吴三服停了下来，对管家说：

“晚间，见龙五爷又发热时，间隔半个时辰，分两次给他服下。这西洋牛角有镇心神，解大热，散风毒的奇效，喝下去准好。”

说罢，吴三服提笔开了一个药方，让抓三服药。又仔细嘱咐了一下怎样煎药，怎样服用，然后装上管家给他的十块银元的诊金（犀牛角的费用就占了八成）坐上轿车子回县城去了。

日间服下一剂草药后，龙五爷平静了许多，晚饭的时候还喝了点鸡汤。不过，戌时三刻身上又开始发热，管家赶紧分两次给他服下了犀角粉。至亥时末，他的体温已经趋于正常，再也没烧起来。他静静地睡了一宿，第二天早晨终于醒了过来。

龙五爷吩咐候在床前的管家说：

“快去把王先生请过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不大一会的功夫，私塾先生王秀才就赶过来了。龙五爷赶紧起身，王先生忙示意他躺着说话。龙五爷屏退左右服侍之人，让管家关上了房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龙五爷说：

“这两天我迷迷糊糊地做了不少梦，但是只有一个梦记得清清楚楚。我梦见有五条恶犬围着我狂吠，轮流扑上来嘶咬我。”

他稍微平息了一会，继续说：

“我拼出全身的气力，和这些畜生们打斗，总算没让他们伤着我。我寻思着这个梦做得蹊跷，是个不祥之兆。”

讲完这几句话，龙五爷已经是疲惫不堪。

8

　　闻到了那久违的奇香，王秀才就预感到卧龙庄又要有大事情发生。这不是空穴来风，他是经历过的。

那年有几个革命党人过路借宿龙府，龙老太爷这个人虽是旧派人物，但思想开明，崇尚维新，他很是高兴，设盛宴款待。为了表示对这几位革命党人的敬重，席间龙老太爷展示了 “敬天、祭地、奉酒神” 龙家这独门绝技。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府衙派兵前来搜捕，将龙老太爷下了大狱。龙家花了大钱上下打点，才将龙老太爷保释出来。通过这桩祸事，龙老太爷好像悟出了点什么，立下家规，这套绝技不轻易示人。

龙五爷跟着他爷爷练了十几年才算初步掌握了这套绝技，龙老太爷临终前嘱咐他，不能轻易示人。所以很多人只是听说过，却没有真正看到过。

也是为了杀一杀王一瓶的气焰，也是龙五爷年轻了几岁的缘故，他忘了爷爷的嘱咐，把多年深藏不露的绝技展现了出来。

当听到家人来报，说是刘一瓶趁着酒兴，将两把匣子枪送给了龙五爷，王秀才面色大变，惊恐之语脱口而出：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大事不好了！”

刚才，王秀才详细听龙五爷把病中梦到的事情讲完，沉思了半晌，慢吞吞地说：

“临五，”

现在卧龙庄只有他有资格这样称呼龙五爷。他呷了口茶水继续说：

“这个梦确实有点蹊跷。你看啊，十二地支中戌为狗，辰为龙，五条狗朝着你狂吠乱咬，你是五龙傍身，五只狗与五条龙打斗。辰见戌犯六冲，这说明最近你将会遇到大不顺之事。”

说到这里王秀才停顿了一下，他用眼睛撇了一下龙五爷和管家，只见管家惊得睁大了双眼，龙五爷倒是面如静水。他继续说：

“ 好就好在你没让狗咬着，最后又战胜了它们。无大碍，至多是破财免灾，但是最近一个阶段要事事小心为妙。”

听着王秀才的分析，龙五爷频频点头。他让管家吩咐下去，从现在起酿坊所有人不得擅自外出，所属商铺每天提前半个时辰打烊，晚间要紧闭门户，注意火烛。

9

县警备大队大队长刘一瓶，是个性情中人，平时欺诈百姓的事情没少做，但是他却很敬重有真本事的人。

自那一天他和龙五爷相识，龙五爷的本事着实叫他佩服，龙记酿坊的酒更是让他着迷。

那天在县城悦来酒馆有一场酒局，他把那天在龙记酿房喝酒，龙五爷那套“敬天、祭地、奉酒神”的仪式描述的出神入化，大伙听的着了迷。讲到“奉酒神”这一折，刘一瓶说：

“人家龙五爷那是个练家子，把手腕一抖那杯中的酒水就变成了一团浓浓的白雾，要是没有深厚的内家功夫绝对做不到。”

刘一瓶把送给龙五爷两把匣子枪事情也在这个酒局上泄露了出去。

悦来酒馆有个小二是青云寨山匪的耳目，听到这两把匣子枪的事情，赶紧把这消息报回了山寨。

县城周边山区山高林密，有两股匪众分别啸聚在东边的青云山和西边的卧牛山。两股山匪都有自己的地盘，平时互不相扰。

龙记酿坊能百年不衰，得益于它的处事之道。酿出的酒好，价格又公道，经营又得法，生意自然就好。但是龙记酿坊更是深谙与黑白两道交往之法。

卧龙庄在青龙寨的地盘上。每逢过年过节，龙五爷都会派管家以给客户送货的名头，去给青云寨送酒。多年来卧龙庄从未遭到过山匪的袭扰，百姓们对龙家感激不尽。

青云寨寨主何云鹏听店小二报来消息，说是龙记酿坊的龙五爷新近得到了两把崭新的匣子枪，眼珠子都绿了。

这青云寨聚集着六十几个人的匪众，手中的武器多是火铳、猎枪。这两把匣子枪对山寨来说那可是大宝贝。

寨主何云鹏忙把师爷叫喊了过来，两人开始算计着如何把这两只匣子枪弄到手。

10

　　将养了几日，龙五爷恢复了体力。最近酿坊内外一切如常。不过这出奇的平静，反而让他担心起来。

又到了出酒的时候，龙五爷一大早就来到了酿坊，看着酒工们干活。

热腾腾的酒液从酒甑中汩汩流淌出来,浓烈的酒香四溢、沁人心脾。约摸着到了该掐酒头的时候了，龙五爷连忙吩咐酒工们换上了盛酒的大瓷缸。

“龙五爷。”

管家急匆匆地赶过来了。龙五爷见状知道有大事，主仆两人连忙移步门外，管家上前附耳说：

“青云寨派人送信过来了。”

回到书房，龙五爷叫管家去请王秀才前来议事，随即展开书信观看。

龙五掌柜大鉴：

近日我寨拟去外埠做桩买卖，茲因家什不够，特向贵号借用匣子枪两只。望贵号念在你我交情的份上，赏脸为盼。

青云寨主 何云鹏

王秀才来到后顾不得气喘吁吁，忙把信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眉头紧皱了起来。

龙五爷划了根火柴把这封信烧掉了。他这个人做事一向谨慎，不留任何蛛丝马迹，他说：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天意啊，该来的事情躲都躲不掉。”

王秀才说：

“这事情难办呀。要是不把枪给他，就得罪了青龙寨。如果给了，那就给官府留下了通匪的口实。”

龙五爷不愧是大智大勇大胸怀，心想，这次不亏一次血本，青云寨这一关看来是过不去。他看了一下王秀才和管家说：

“一只德国造匣子枪在黑市上的价格也就是200块银元，汉阳仿造的不过百十块。管家，你去柜上支600块银元，亲自去青云寨跑一趟。”

龙五爷又思索了一会对管家说：

“你就这样对何云鹏说，朋友所赠之物，兹事体大，外借不恭，请他谅解。”

他把头转向王秀才说：

“先生以为此事这般处理如何？”

王秀才听罢，学着当年龙老太爷的姿态，双手击掌，说：

“妙、妙、妙。后生可畏，真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管家将六百块大洋送到了青云寨。望着眼前这白花花的银元，青云寨主何云鹏的心里盘算着，这些大洋能够买六七支汉阳造匣子枪。他心里那个高兴啊，直夸龙五爷够朋友。

破财免灾，一场危机就这样被龙五爷巧妙地化解了。

俗话说，“按下葫芦，起来瓢。”青云寨山匪这个葫芦是按下了，谁知卧牛山山匪那个瓢却起来了。

精于六爻占卜的王秀才和龙五爷师徒二人谁也都没有算计到，更大的祸事正悄然而至。

一天晚上，私塾先生王秀才的家人突然来报，王秀才被卧牛山的山匪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