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 ② 小说

系舟漁夫

（四） 节气进了秋天，没了前些时候的燥热，一早一晚凉嗖嗖的。栽铁塔的施工，来了六七台挖机，白天黑夜隆隆的响。那些戴着蓝头盔、穿着莹光黄马甲的工人们，上蹿下跳的忙碌着。还没半个月，十来节铁塔就在坡坡上竖了起来。 自从栽铁塔的在圪㙩沟折腾开后，丁虎子就没消停过。一瘸一瘸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他家住在村东头，几孔窑还是他爹在世时打的。两三块掉了玻璃的窗户，钉着塑料布，风一吹“哗、哗”作响。窑洞里烟熏气打的没有一点明快的颜色，特别是那炕上常年不叠的被子，像狗窝一般，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他家窑洞前有块平坦的空地，当中立了个碌碡，上面是块石板，四周放着树墩子，算是待人的“客厅”。别看他平时邋里邋遢，因是村里的治保主任，有人总是常爱在这里坐坐，和他掏心窝子说说话。很多不好意思开口的，拿不定主意的，受了委屈没了辙的。都愿意叫他出头露面。 这天晌午，丁虎子刚啃了袋方便面，正端起茶釉发黑的搪瓷缸子喝水，双来家媳妇走了进来。 这女人四十刚出头，虽风吹日晒的脸上有了褶子，但周正的眉眼，仍能看出年轻时的俊俏。身上那件穿了好几茬的花格格衫子皱皱巴巴，却遮掩不住那前凸后翘的身姿。她嫁给本村的双来子，生了一对儿女。本来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谁想双来子一场大病，成了“病秧子”，再没了精神头。一家子的吃喝拉杂，冬棉夏单，炕上地头全落在她的肩上。这女人好强泼辣性子烈，甚事都有种不服输的劲头。 自从双来子病了以后，她有时没时的老往丁虎子家里跑。人们说丁虎子不讨老婆，是和她有一腿。她才不管这些，谁叫这个瘸子不仅有股“两肋插刀”的咋呼劲，其实还有副“肝胆相照”的热心肠。 “塔基的钱还没给，上山拉铁片子铁架子，又压了我六垄玉茭子。你说咋办”她说着一把抢过丁虎子手里的搪瓷缸子，仰起脖子张嘴灌了下去。 “瞧你那副喝水的架子，像渴死鬼。”丁虎子甩了甩沾在手上的茶叶片子骂道。 “死瘸子，烧着手的脚不痛。过几天，那玉茭子收回来就是钱，现在糟蹋了，你不心疼。”全村一千多口人，只有她敢叫他“死瘸子”。 丁虎子眨巴了下眼睛，诡谲的笑了笑，说“嘿嘿，他们敢糟蹋了你的庄稼，我就让他们……” “把你能的。”双来家媳妇没等他说完，不屑的撇了撇嘴。 “你别不信，到时候我让他们尿几股就几股。”他凑到她耳畔一阵嘀嘀咕咕。 双来家媳妇是一会瞪眼一会脸红，到后来，他揪住丁虎子的耳朵，笑着骂道：“知道你肚里就没好下水，这主意真损。” 丁虎子刚送走双来家媳妇，村里的二黄毛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一只脚踏在树墩子上说：“你知道吗，栽铁塔的毁了双来子家没熟的玉茭子，用作铁塔材料上山的临时路？” “知道，刚刚双来家媳妇来过了。” “差不多有七、八分地。”二黄毛往前凑了凑，“还有件事，他们在你爷爷的坟头前也要栽什么D3塔……” “什么？”丁虎子瞪起了眼珠子“以前没提过呀。” “是这几天改的线路，为这，他们能省百八十万。”二黄毛取了根石板上七块钱的“红塔山”，用打火机点着。 “咋的他们连个屁都不放？” “听说是林书记答应的。” “我日他祖宗！”丁虎子重重的把茶缸子砸在石板上，缸子里的水溅了一脸。 （五） 擦黑的时分，黄晋良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住处，正想喘口气，突然接到了音音的电话，（手机是他刚给音音买的）。 “你甚时候过来，粥熬好了” “我正要动身。” “快些，凉了就不好喝了” 他从柜子里拿出了早给音音准备好的那套“兰黛”化妆品。别说，音音打扮起来，要姿色有姿色，要身段有身段。城里的女人在她面前，也逊色了许多。 他正擦拭着铮亮的皮鞋，突然，铁塔施工队的张经理闯进了门，气喘吁吁的说：“D3塔阻工了，来了一群人，手里还操着家伙。” “因为甚？” “说塔基下有坟地。” “那不行再多给点钱。” “可现在咋办？”张经理问， “走，过去看看。”张经理跟在他屁股后面，急匆匆朝工地赶去。 黄晋良往工地赶时，见路上有许多村民开着农用三轮车，手扶拖拉机，也往工地上赶。 这条小路，老以前是通往县城的官道。走上不到一里地，前面有个不大的小土坡。只见两台挖机的灯光下，草丛里阴森森的有几个小土堆，土里还埋着半截石碑。工地上的两拨人，剑拔弩张，有点火星星就会炸了的样子。 十几个身穿萤光马甲的工人，手里握着铁锹站在土坑的一边，二三十个村民，坦胸露肚的拿着镢头锹把，站在挖机铲子一旁。挖机铲子正前方，躺着一个工人，一只手捂着肩头，“哼哼、呀呀”的叫个不停。 “谁掘我爷爷的坟堆，老子让他死在这儿。”喊叫的是丁虎子，个头不大，嗓门不小。歪着脖子斜着眼，有种拼命的架势。 “挖坟掘墓，损阴缺德，看谁敢动！” “对！看那个狗日的敢动。” “敲那狗日的！”丁虎子身后的一群后生挥着手里的家伙，吼喊了起来。 黄晋良跑到丁虎子这群人前面，又是递烟，又是陪笑脸。点头哈腰的说:“有事好商量，有事好商量。” “商量个㞗，不能挖！” “不能挖！” “不能挖！”众人把递过来的中华烟，纷纷扔到黄晋良脚下。 没多一会，身后响起了警笛声，警车后面是救护车。警车里下来一伙警察，走在前头的是镇里的林书记。人们七手八脚的把受伤的工人抬到救护车上拉走了。 林书记本来不苟言笑，那铁青的脸上更显得十分严峻：“不能因为几个钱，就寻衅滋事，聚众斗殴。”他走到两群人中间，对身后的警察喊道，“谁是挑事的，把他抓起来！”他想吼一吼，把村里的人按一按，也许能把这事能缓和下来。 谁想到就在这时，后面的农用三轮车，手扶拖拉机上，下来许多村民，把警察圈在了中间。看来事态发展的愈来愈严重，愈来愈复杂。如果闹成群体事件，再伤着几个人，他这个镇党委书记的“乌纱帽”，恐怕就戴不住了。平时做事稳重干练的林书记，这时真的傻了眼。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紧急时刻，围着的人群忽然让开一条道，一位白须飘然，精神矍铄的老人拄着拐杖，出现在了两拨人中间。他叫丁庆元，是村子里辈份最大，也是年岁最长的一位老人。他比丁虎子的爷爷小不了几岁，打过蒋匪军，跨过鸭绿江，也是从哪个年代过来的人。他喝道：“都给我住手！” “啊！庆元爷爷。”丁虎子慌忙迎上去。 “你把手里的镢把放下”庆元老汉说。 “我就不！” “你个犟驴？”庆元老汉那口气容不得你不听。 一文降一文，蔓菁降芥根。丁虎没再犟嘴，喘着粗气瘸着腿，挪到了旁边。 众人见庆元老汉颤巍巍，严森森的架势，纷纷退了下来。 林书记没想到，庆元老汉在人们心目中有这么高的威望，他说话有这么大的威慑力。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十分感激的上前拉住庆元老汉的手说，“还是你老人家，做人办事有觉悟，顾大局。咱不能因为几座坟影响……” “甚？”庆元老汉一把甩开林书记，一脸愠怒，“你还想动这坟，你先问问挂着星星杆杆当官的敢不敢”。 “啊！”林书记惊诧的长大了嘴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