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年猪的温暖记忆

蒋继雄

“小孩小孩你别哭，进了腊月就杀猪。”在赣中地区，这句俗语如同腊月寒风里的一声欢快号角，唤醒了沉睡在岁月深处的杀年猪记忆。那是 80 年代乡村年俗画卷中最浓烈的色彩，是新春乐章里最振奋人心的前奏。

杀年猪的日子，必是精心挑选的黄道吉日。天刚蒙蒙亮，请来村里帮忙的青壮年们就如同听到集结号一般，齐聚在猪圈旁。猪圈里，那头养了大半年的肥猪像是知晓了被杀的命运，不安地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嘴里还不时发出低沉的哼哼声，猪脚在潮湿的地面上不停地跑动，溅起星星点点的泥污。此时，村里经验老到的屠夫“鸭婆”，早已神色镇定地备好那把磨得锃亮的杀猪刀，刀刃在微亮的晨曦中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寒光。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心领神会，一咬牙，猛地扑向那肥猪。刹那间，猪圈里尘土飞扬，肥猪拼命挣扎，嘶叫声响彻整个小院。但众人齐心协力，有的拽腿，有的按头，有的扯尾，终于将肥猪稳稳地按在了早已准备好的案板上。

“鸭婆”，他不慌不忙地走上前，眼睛微微眯起，在猪喉处仔细地比划了一下，像是在寻找一个最精准的切口。紧接着，他深吸一口气，手臂猛地一扬，那锋利的杀猪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然后精准地刺入猪的喉管。猪血如汹涌的泉眼一般喷涌而出，带着腾腾热气，被放置在下方的脸盆接住，猪血“咕咚咕咚”地流淌。妇女们站在一旁，先打一挂鞭炮，然后眼睛紧紧盯着喷洒而出的猪血，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嘴里却念念有词，念叨着猪一路好走，祈求来年风调雨顺、阖家安康的吉祥话。猪血在盆里缓缓凝固，那鲜艳夺目的红色，恰似新年里燃烧的希望之火。

猪杀完后，便是烫毛刮毛的重要工序。院子中央那口大铁锅，柴火烧得旺旺的，锅里的水咕噜咕噜翻滚着，白色的水汽如云雾般弥漫在整个小院。男人们喊着号子，合力将肥猪那沉重的身躯抬进专门的烫猪脚盆里。滚烫的热水浇淋在猪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中瞬间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热气与猪毛的独特味道。随后，大家拿起刮刀，开始手忙脚乱地刮毛，从猪头到猪尾，一寸一寸地仔细清理。随着刮刀的舞动，猪毛纷纷脱落，不一会儿，原本脏兮兮的猪身就变得白白净净，泛着微微的水光。

分割猪肉的环节到了。“鸭婆”站在案板前，目光扫视众人，有条不紊地安排大家做事，声音沉稳有力，尽显其在这一场景中的主导地位。他双手稳稳地握住刀把，根据猪肉的纹理，熟练地将猪肉切成大小均匀的块，排骨、五花肉、猪蹄等各就各位。每切下一块肉，那鲜嫩的肉质、红白相间的纹理便展露无遗，围观的村民们眼睛里满是羡慕与期待，仿佛看到了一桌桌丰盛的年夜饭。此时，小小的院子里早已被看热闹的邻里乡亲围得水泄不通。孩子们像一群调皮的小猴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一会儿好奇地盯着案板上的猪肉，一会儿又被大人们的谈笑声吸引过去。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欢声笑语如同奏响新年幸福的乐章。

“哎呀，瞧瞧这猪，膘肥体壮的，东家这年肯定没少下功夫，日子肯定跟这猪肉一样，肥得流油！”一位大爷咧着嘴笑道。

“那可不，这猪肉看着就馋人，过年能吃上这么一顿，这一年的辛苦都值喽！”一位婶子附和着，眼神里满是憧憬。

猪肉分割完毕，主人家手脚麻利地将一部分猪肉用盐细细揉搓，腌制起来，准备制成腊肉，让那独特的风味在时光里慢慢沉淀，陪伴一家人度过未来的漫长岁月。而那些新鲜的猪肉，则被主妇们精心挑选，用来烹制各种美味佳肴，犒劳前来帮忙的邻里乡亲。中午时分，阳光暖暖地洒在小院里，厨房里飘出阵阵诱人的肉香。主妇们在灶台边忙碌着，锅里的红烧肉咕噜咕噜地冒着泡，色泽红亮，油光闪闪；回锅肉在锅里翻炒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肉片卷曲，香气四溢；炒猪肝鲜嫩爽滑，散发着独特的内脏香气。一道道丰盛的菜肴被端上桌，摆满了院子里那张大大的八仙桌。大家围坐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分享着杀年猪的喜悦。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一顿猪肉宴，不仅仅是味蕾的享受，更是对一年辛勤劳作最实在的嘉奖，是对新年最热切的期盼，是邻里间最深厚情谊的见证。

时光匆匆，岁月如流，赣中的乡村早已旧貌换新颜。高楼大厦取代了昔日的土坯房，宽阔的水泥路代替了泥泞的小道，现代化的生活方式如潮水般涌进这片古老的土地。然而，每当夜深人静，那些关于 80 年代杀年猪的记忆总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热闹非凡的场景、质朴醇厚的乡情、对新年满心的期待与憧憬，就像冬日里的暖阳，静静地洒在心田，成为旧时光里最珍贵的宝藏。它承载着先辈们的勤劳与智慧，凝聚着浓浓的亲情与乡情，在岁月的变迁中熠熠生辉，永不褪色。

图片：网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