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寨迎亲听“哭嫁”

黄河黎民

绥宁县北部武阳镇，有一个青山环抱，翠竹掩映，溪水潺流，生态环境非常优美的苗寨，地名叫作干坡双龙村。这里民风淳朴，苗族文化底蘊深厚，自古有着唱哭嫁歌——“哭嫁”的传统风俗。

四十多年前，宝鼎山下炉里冲，我二姐夫的老弟结婚办喜事，新娘正是武阳干坡双龙苗寨里人。那时，男女自由恋爱结婚，尚没有完全取代做媒说亲。以是，这门亲事乃是媒婆穿林打叶，爬坡上界，走村串寨，两头往返美全说合的。

迎亲那天，晨光熹微，缕缕阳光犹似细丝轻柔洒向大地，露珠在叶尖上轻舞，如同大自然的颗颗珍珠，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山脚路边，每一朵山花都羞涩地绽开了笑脸……

在吉日良辰一阵鞭炮声中，迎亲队伍开始启程，十几位郞客挑着各色各样彩礼，有人挑着一公一母两只大鸡，俗称“离娘鸡”；有人挑着一对鲤鱼，俗称“龙门客”；有人挑一担猪肉，俗称“离娘肉”；有人挑着两只大肚的陶瓷坛，装着满坛米酒，称为“盼子坛”，……每担彩礼上都貼着大红喜字。

我和另一位唢呐师鼓着腮帮子，吹着唢呐，媒公媒婆拿着一把迎亲花伞走在前面。锣鼓唢呐，一路吹吹打打，喜气洋洋地抵达苗寨新嫁娘门前。这时，锣鼔、唢呐、鞭炮齐鸣，震天价响，整个山寨热闹非凡。随即，郎客礼宾拿出一个大红包塞进女方家大门缝里，恭行“开门礼”，以示娶亲诚意。大门打开后，迎亲队伍步入屋内，媒婆在中堂鞠躬，将迎亲花伞摆放到神龕上。郎客依次坐定后，礼宾大哥客气地给每人递上双支喜烟，礼宾嫂子一脸灿烂端上红糖茶，郎客喝着红糖茶，吃着红漆端盘中的蜂蜜饯，尽兴品味着女方娘家人盛情的款待。

这天在女方娘家，我和另一位迎亲唢呐师，获得女方娘家的上宾礼遇，享受着单独房间开席，吃住在新娘闺房旁边。晚饭时，女方娘家人将迎亲的“离娘鸡”，拿到厨房宰杀，办成丰盛的“离娘席”。以新娘母亲为首，邀请各位陪嫁送亲的女宾们与出嫁姑娘话别聚餐。吃过“离娘席”后，新娘在母亲姐妹、家族嫂子及亲朋女友的陪同下，进入闺房唱出嫁歌——“哭嫁”，开始时，由女方家请的唢呐师开歌声，一阵鞭炮响过，唢呐吹起凄凄惶惶的“离娘女曲牌”，停曲后，唢呐师口中念道：

十七姑娘绣蚊帐，

十八就要作新娘。

做新娘，离亲娘，

去跟丈夫理家常。

明日离娘到夫家，

亲朋相送喜洋洋。

贺喜新娘，鸳鸯成双，

黄道吉日，大吉大昌。

唢呐师言毕，新娘母亲捧出红漆茶盘，盘里摆着两杯糖茶，新嫁娘亲自端茶请唢呐师傅喝茶。开了歌声后，陪嫁妹子代表主人唱“迎客歌：

灯火闪闪蜡烛明，

今天高亲到寒门。

亲友陪伴过一夜，

怠慢贵客请谅情。

出嫁歌开声唱起了头，顿时，歌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只听新嫁娘母亲唱道：

红丝线哟锁鞋头，

家家养女挑猪头。

猪头腿巴娘喜欢，

爆竹一响娘又愁。

娘愁三天不吃饭，

女愁三天不梳头。

这时，沾亲带故的媒婆马上接唱，巧妙地打着比方安慰宽心新嫁娘的母亲:

南山竹叶片片青，

姑娘长大要嫁人。

金竹移栽千杆发，

姑娘嫁人发子孙。

媒人刚落音，陪嫁女客们几分感慨，又通情地接唱道：

娘家做女十八年，

时刻冇离娘身边。

在家离娘终有归，

出嫁离娘半重天。

娘家做女十八春，

常在屋中守闺门。

闺门守到今日止，

离了爹娘嫁别人。

当初与娘做一堆，

明日出嫁往外飞。

收了男方片金礼，

千两黄金难收回。

娘边做女贵如金，

亏了爹娘养成人。

本想娘家做老女，

自古养女要嫁人。

出嫁歌唱到此，新嫁娘情动于心，含涙而唱：

爹娘养我十八春，

朝朝暮暮随娘身。

清早随娘割猪草，

夜晚随娘缝衣裙。

针扎手指出了血，

我娘疼女用嘴吮。

女是娘亲身上肉，

娘是女儿心中魂。

得知日定嫁出门，

心也碎来魂也惊。

宁穿娘家烂衣裳，

不想婆家金和银。

为何将女嫁出去，

我娘未必铁了心？

亲朋姐妹们听了，也几分感慨地唱：

三月搓麻共张凳，

四月绣花共针线。

挑花绣朵箱未满，

为何姐妹要分离？

一条大河九江水，

姐嫁南来妹嫁北。

东南西北各一方，

姊妹何日才相会！

新嫁娘感动得哭唱：

妹妹门前一蔸竹，

姐姐路过要进屋。

罐子无茶喝碗水，

鼎锅无饭喝碗粥。

姐妹们听了齐声回唱道：

种田要种弯弯田，

一弯弯到妹屋前。

早晚下田去看水，

先看妹妹后看田。

出嫁歌唱了一轮又一轮，蜜饯茶筛了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公鸡报晓，天边也露出鱼肚白，出嫁的时辰快到了，迎亲郎客们忙着搬扎整理一担担嫁妆行头。我和另一位唢呐师，也在浸泡调试芦苇唢呐哨子。这时，只听得女方长辈们对出嫁新娘谆谆叮嘱，情真意切地唱道：

在屋做女贵如金，

嫁到夫家改性情。

一来要遂公婆意，

二来要顺丈夫心。

在家做女贵如金，

嫁到婆家婆家人，

兄弟姐妹要和气，

团结和睦一条心。

在家做女贵如金，

嫁到婆家改性情。

三餐茶饭勤下厨，

房舍打扫爱洁净。

窗外天空一片熹微之光，众陪嫁姐妹知道该是向主人家道谢的时候了，于是，齐声唱道：

多谢盛情多谢茶，

手拿茶杯如莲花。

一来多谢筛茶妹，

二来多谢主人家。

这时，媒婆进房催嫁接着唱道：

金鸡声声叫得忙，

催起姑娘快梳妆。

梳好妆扮拜祖宗，

辞别祖家辞爹娘。

闺房姐妹们对媒人催嫁很是反感，于是，唱起了“骂”媒婆的歌：

一块豆腐两面光，

媒人两边说短长。

狗皮草蛇说成龙，

壶中酸茶也说香。

当然，媒人是穿针引线，铺路搭桥之人，是有功之人，骂媒人也是一种有口无心的形式，而且，也不能光骂不谢！接着，众姐妹又唱了一首感谢媒人的歌：

东山西岭鲜花芳，

隔河相望不通行。

东边能到西边去，

还谢铺路架桥人。

谢过媒人之后，新嫁娘开始梳妆打扮，脱下在家当姑娘时的衣着，换上新娘出嫁的盛妆，准备离别爹娘。新嫁娘这时边哭边唱道：

堂屋中间一炉香，

先拜爹爹后拜娘。

先拜爹爹养大我，

后拜我娘睡尿床。

睡了多少湿棉被，

补了多少破衣裳。

如今长大嫁了人，

四礼四拜我爹娘。

吉日良时，出嫁礼仪至此，媒婆走向前，用格筛托着出嫁衣裳、银饰、花鞋等让新嫁娘穿戴完毕，新嫁娘来到中堂三跪三拜，拜别祖宗、父母、叔婶及兄弟姐妹后，女方家父母长辈纷纷上前，给新嫁娘披红挂礼，同时，爹娘把格筛放在一只盛满谷子的斗上，出嫁新娘站了上去，便由亲兄弟背贵气，背起出嫁姑娘，媒人将中堂神龕上迎亲花伞打开，交给男方迎亲姑娘撑在新嫁娘头上，跟随着走出大门。于是，苗家山寨里，又一次锣鼓、唢呐、鞭炮齐鸣，郎客们抬着一件件嫁妆家俱，一路欢声笑语，一路晃晃悠悠，象众星捧月一般簇拥新娘鱼贯而行，新娘徐步在前，正式踏上了出嫁夫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