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选刊 ｜走失了的兄弟

刘义彬

本文原载2025年第1期《散文选刊》下半月版

走失了的兄弟

刘义彬

“***算个卵！”那是在1996年前后的一天，当时我在湘西州委宣传部《导向》杂志编辑部上班，正趴在桌上看稿子，突然听到一个大嗓门在办公区中间的过道里嚷嚷。声音听着很熟悉，我跑出去一看，果然是他，彭世贵！又喝醉了酒，因为什么事情不满意，到州委宣传部找领导麻烦来了。我赶紧跑过去将他拉到我自己办公室，把门关上，细问原委。具体什么事情现在也记不清楚了。

那个时候，世贵是湘西州委机关报团结报社的一名副刊编辑。一个下级单位的员工因为一件不如意的事情，敢于跑到主管部门的办公室找领导发飙，可见这个出生于土匪窝窝的龙山人的血性和彪悍性格。

还有一次，不记得是在吉首市还是龙山县，当时我和世贵还分别在凤凰和古丈上班，因为什么机缘聚到了一起，那就必须吃夜宵喝酒。碰巧，我们看到湖南日报驻湘西记者站站长张湘河，也在相距约20米远的街边夜宵摊喝啤酒，当时张还不认识我们这几个参加工作没多久的文学小青年。只见彭世贵背对着张湘河所坐的方向，手端着啤酒杯，毫无征兆地突然大喝一声：“张湘河！”喊完之后，镇定自若继续喝他的酒。那个时候，我们对媒体人尤其是省级党媒驻湘西的负责人那心中是无比向往十分敬畏的啊，且张湘河在湘西政界文化界知名度很高，我们想接触都还没机会呢。那边的张湘河清晰地听到有人叫他名字，放下酒杯站起来沿街找了一圈，却没见到熟面孔，也没有谁和他搭话，又疑惑地坐回去嘀咕着继续喝酒。我们这边，被彭世贵这么一喊，几个人开始都有些目瞪口呆，见张湘河转一圈又走了，才知道是个小恶作剧，大家忍不住望着彭世贵吃吃地笑了起来。后来，文学小青年们都成了湘西新闻宣传行业的资深人士，自然先后都认识了，张湘河听我们讲到这个故事时也不免觉得好笑。

世贵实在是太本真太有趣了，我们之间类似的趣事少说也有一箩筐。都还是单身汉的时候，我们曾一起骑着单车哼哧哼哧颠簸20公里，到吉首市河溪镇一个当老师的朋友处喝酒。那时候大家都还是那么地健康，朝气蓬勃。他1992年调团结报社之后，我1994年调入州委宣传部，负责一个综合内刊的编辑工作，两人经常一起外出采访。其中有一次为湘西州地税系统做一组报道，我们跟着原州地税局宣教科的杨刚科长，近半个月时间，同吃同睡一起跑遍了大半个湘西，到税务系统所属的县市区各基层单位采访，合作完成了一组系列报道，在团结报上刊发。1998年我也调入团结报社，跟他成了同事，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多了。

世贵是个太爱生活的人，我们经常笑骂他“五毒俱全”，尤其离不开烟和酒。除了睡觉的时候，他的烟是几乎从不离手的，说起他嗜酒，那话可就更长了。他喝酒起点很早，参加工作之后就没有离开过酒，而且白酒、红酒、啤酒统统来者不拒，常常是白酒之后喝红酒，红酒过后还需要啤酒漱口，因此经常喝得酩酊大醉。没喝酒的彭世贵，一般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常给人一副沉思者的形象。喝酒之后话就多了，声如洪钟，妙语如珠，粪土当年万户侯的同时，点评当今风云人物，纵论国际国内局势，微醺之后免不了还要骂几声娘。

世贵大学毕业后没回老家龙山，而是在古丈县司法局参加工作，那是因为他恋人是古丈人的缘故。他们举行结婚典礼就在古丈县，应该是1991年前后，那个时候我也找到了女友，我们俩还有几位共同的朋友一起，坐公共汽车去古丈为他们庆贺婚礼。记得我带去的礼物是一套崭新黑亮的茶具，很古朴精致。我在他们简洁的新房和喝喜酒的酒店之间来回跑了两个回合，一边观察他们婚礼的流程，一边看新房的布置，一边规划着自己即将到来的婚礼。记得婚礼上的彭世贵是喝得酩酊大醉的，我们走的时候他还没醒来。

2003年我调离湘西团结报社之前的那段时间，他曾陪我和朋友们一起聚过多次，当时他已经被发现有肠胃方面的毛病，白酒开始喝得少了，改喝啤酒。我调回湘潭后，两人还在长沙、湘西分别见过几次面，吃过几次饭。

印象中是2020年的某一天，在我休病假期间，曾向年轻时的共同朋友、团结报社社长田应明索要彭世贵的微信，想和相交近30年的老朋友聊聊天、叙叙旧。应明兄却告诉我：世贵已于2017年过世了，因为肠胃方面的毛病。我听后惊呆了，一时间百感交集，心情沉重。我随即在网上搜索，得知世贵因胃病已于2017年11月18日凌晨去世，还看到一篇星辰在线总编辑老朋友何旭为世贵写的吊唁文章《与阿贵绝交》，看到最后忍不住悲从中来，泪流满面。算起来，距离我上次回吉首与世贵见面，也就两三年的时间，他竟然就悄悄地走了。近七八年时间，因为工作太忙的缘故，我一直没有回过湘西，也很少和湘西的老朋友们联系，甚至连世贵的微信都没加上。之后我想为世贵写点什么，却一直感觉笔头沉重，不知从哪里说起……

彭世贵，土家族人，1965年2月生于湘西龙山县砸果乡，1984年考入吉首大学，1988年参加工作，先后在古丈县司法局、团结报社工作。我与彭世贵的缘分起始于1989年，因为共同的文学爱好。那时候我在凤凰县税务局上班，业余加入了凤凰的文学社团湘西文学社，并成为文学社的主要负责人，随后与州内的文学青年开始横向联系。世贵的起步比我早，他还在吉首大学政治系读书的时候，就已经在《青海湖》等著名刊物上发表散文、诗歌。我们建立联系后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很快就开始了密切的往来。1991年，我开始编辑出版《中国当代散文诗选丛书》的时候就邀请他做了编委。1998年之后的20多年，我与文学渐行渐远，而世贵却一直孜孜以求，成果丰硕。他先后在《民族文学》等刊物上发表很多诗歌散文作品，曾荣获全国百佳新闻记者和中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等多个奖项，是中国作家协会和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后成为湘西自治州作家协会副主席，湘西州政协委员。自从进入团结报社以后，他负责文艺副刊《兄弟河》的编辑工作多年，在政文副刊部主任岗位一直做到生命的最后时刻。

世贵有着天生的艺术家气质，这一直是我颇为欣赏的。他在文学创作上算不得特别勤奋，作品也算不上丰硕，但是他才华横溢，一直是有感才发。他的所有文学作品质地都是很高的，空灵中带有质感，豪情中自有细腻，是他真性情的倾泻，是他智慧和灵感的变现。应该说，世贵是个比较慵懒的人，他太容易放飞自我，但是他真诚，勇敢，从不矫揉造作，从来都是直言快语，敢于表达自己的观点。

曾经有一次，我跟我们的共同朋友何旭说：“世贵不世故”。

几十年了，有一个熟悉而亲切的镜头一直在我的脑海中频频闪现：在宽厚的黑边眼镜后面，一头卷头发的世贵眯起一只眼睛，咧着半边嘴唇，恶作剧般对着我狡黠地微笑。

那是我最挚爱最珍惜的兄弟啊，几年时间不见，竟不辞而别从人群中匆匆走失了……

作者简介：

刘义彬，曾用笔名刘阳，曾在湘西工作15年，湘潭市作协副主席，湘潭日报社文化编辑，先后结业于鲁迅文学院、毛泽东文学院。诗歌散文作品约50万字散见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散文》《散文选刊（选刊版）》《中国校园文学》《莽原》《湘江文艺》《湖南文学》《山东文学》《青海湖》《青年文摘》《海外文摘》等百余家报刊，被收入30余种选集。出版个人文集《情感天涯》《时间的声音》等3本，主编出版《跨世纪散文诗丛》《再回首文丛》《中国当代校园散文诗选》等文学作品集30多种，有作品荣登“中国2024生态文学榜单”，获国内文学奖项20余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