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十三、血染锦州城</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0月10日早上天刚亮,总攻就开始了。几百门大炮震天轰鸣,耳朵都快被震聋了,即使面对面说话也只能看到嘴在动,一句都听不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炮火持续了大半天,到下午时突然停止,紧接着机枪如爆豆般响起来,步兵们上好了刺刀,嗷嗷呐喊着跳出战壕,边扫射边冲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步兵冲锋的那个场面十分令人震撼:子弹如飞蝗般,在耳边“啾啾”的啸叫着飞过,流血牺牲就是眼前一瞬间的事。可是战士们全然不顾,像猛虎一般,就凭着手中步枪、刺刀,腰间手榴弹扑向敌人的防线。不管前面什么情况,只要没有负伤倒地,就是不停的打,不停地奔跑前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锦州城是土城墙,已经被我们的炮火撕开了一个口子,坍陷的墙土形成了一个松软的大土堆,这里就是部队往城里冲锋唯一的入口。敌人更是集中火力,对这个缺口进行疯狂的封锁。</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城墙外面,还有一道几米宽的护城河。那天的天气又特别的冷,当时我们的战士穿的还都是单衣,他们从交通壕里冲出来,几步远就要跳进护城河,从接近腰深的河里趟过去,出来上到对岸时身上还往下淌着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了突破口时,身上的水和脚下松软的墙土一掺和,再随着不断涌入战士们的反复踩踏,就成了一大滩粘泥,有坡的地方滑,平的地方就陷,特别难走。而坡顶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子弹如流萤般密集,稍一迟疑就会被子弹射中,所以必须要尽快地跑过去,半秒都不能停留。在那个地方不管是负伤还是牺牲了,只要一倒下,后边涌上来的人就有可能把他踩到,陷进泥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里就是一道生死线,我们的战友凭着一腔热血和坚定的信念,迎着敌人密集的弹雨,带着野性,在硝烟战火中咆哮、穿梭,个人的生死已完全置之度外,我亲眼目睹这一幕,见证了战友们面对强大敌人,无所畏惧、挺身向前的英雄气概,真是感天地,泣鬼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后来写了一首诗来纪念这场战斗:<b style="color:rgb(237, 35, 8);">烟尘飞,目不明,天摇地颤耳欲聋。猫耳洞里无食水,弹雨丛中抛死生。手雷掷,敌尸横,钢刀浸血土染红。身躯仆地化泥泞,烈士忠骨不留名。</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步兵冲进城后,按作战计划,炮兵要跟着协助步兵推进,遇到顽敌利用工事阻碍,直接就用炮炸开来解决。但实际情况是,城里有一条条大街小巷,街两边都是七高八低的房屋,炮的作用难以发挥,炮兵用不上,就只有在后面等待着前方的消息了。这时间,我就想亲自到前边已经夺下来的突破口那里去看一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走到了护城河边,因为天冷且穿着单衣,我不想下水弄湿了身上,就沿着河边走,寻找个能过去的地方。只见不远处的城墙上有一个炮台,炮台上有一座敌人哨兵住的小房子。炮台下面的墙脚处,对着的河道里放一着个没有铺板的花轱辘车架,车架不够长,两边都连不到河岸,所以两端各加了一个长条凳子,这样连起来后,人才能从上边来回走过河。这座简易桥估计就是国民党哨兵之前为了过河方便临时搭设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借这个通道过了护城河,又绕回到那个突破口前,见那里俯仰着很多人,身体几乎都陷进泥里去了。我弯下腰仔细看,有个战士在泥里趴着,头转向一侧,两只眼睛还大大的睁着。我向他问话他也没有回应,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牺牲了。只有等战斗结束了,担架队上来运送到后方医院去抢救治疗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从墙口进去,里边是一座被炸毁的房屋,在房子的后墙根,有一个孩子的尸体,她的身上还穿着漂亮的衣服,却被无情的战火夺去了生命,真的让人感到特别的惋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打进城的那天晚上,我亲眼目睹了在保康一起参军的老乡贾二虎负伤经过。贾二虎是重机枪连的,身高体壮有力气。当时是天黑以后了,战斗还没结束,步兵还在前面继续推进,炮兵就在后边跟着,在一条大街的边上靠墙站着。我站的位置在路西,旁边不远有一个像是大车店的院子,有两扇木头做的院大门,夜里从这个大门口里边有照出来的灯光,不知附近哪个位置有隐藏的敌人,不时打过来几个冷枪,意图阻止我们前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当时离大门不远,这时看到一个大个子的身影从我的身旁过去,肩上还扛着一挺40多斤的重机枪,当他走到大院门口时,突然一个跟头就栽倒在地,肩上的机枪也甩了出去。看见有人负伤,院子里边有我们的人,伸出手一下子把他拉进院子里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赶忙斜插过去,几步跑进院里,一看,认出来受伤的就是贾二虎。这一枪打穿了他的胯骨,当时他腿上都是血,卫生员用剪子把他裤子剪开,用绷带缠住伤口给他止血,然后抬了下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贾二虎因腿部落下残疾,从此离开部队回到了保康。八九十年代,我在街里还见到他,开了一个用气枪打气球的小摊子。后来国家收缴枪支,就再也没见到他,估计现在也去世了吧。</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锦州战役和四平战役相同,也是一场难啃的城市攻坚战。面对范汉杰的数十万大军和城内外众多防御工事,司令员林彪在全军推广攻坚经验,即“四快一慢”、“四组一队”,使用小包炸药打巷战,一个营打一条街等战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锦州城内长街短巷很多,敌人占据一端的有利位置,用交叉火力封锁巷口,街巷两侧都是连栋的店铺,咱们部队沿街前进时完全暴露在明处,找不到躲避枪弹的地方,被敌人火力牢牢压制,寸步难进。于是采取了一种叫做“爆破推进法”,改为不沿街道前进,而是借助沿街相连的一家家店铺,在店铺里边从一端起,用炸药连续炸穿一道道相邻的隔墙,把整趟的房子一间间贯通,开出一条新的前进通道。这回咱们的战士在屋里靠近目标,敌人倒是发现不了我们了,火力封锁也失去了作用。当推进到最后一间屋子,也就到了离敌人最近的地方,就可以轻松的把他们的火力点摧毁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color:rgb(237, 35, 8);">东北野战军司令员林彪</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锦州解放后,长春的郑洞国眼看着等待救援的希望一点点破灭,只好投降交出了长春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由于国民党军队屡屡战败,被俘投降的很多,为了补充兵员,他们连孩子都抓来当兵,这是真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锦州城外有座山叫罕王殿,是历史上老罕王曾在这里点将阅兵的地方,因此得名。解放锦州前在清理外围据点时,需要拔除的就有罕王殿的敌人工事。那里有一座碉堡,我们喊话让里边缴械投降,他们把枪都扔了出来,但是里边的人就是死活也不出来。因为情况不明,我们不敢冒进,于是派爆破手上去进行爆破,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碉堡被炸掉了一半。借着未散的硝烟,战士迅速冲上去,一看,里边有一个腿被炸伤的孩子兵,看样子也就是14岁左右。他说自己是湖南人,问他为啥不出来投降,咋硬挺着挨炸呢?他说国民党部队里教育他们,说解放军都很野蛮,如果被他们抓住俘虏后,是北方的人都枪毙,是南方的人都活埋,我们把枪都交了,但就是不敢出来。咱们部队就把这个孩子用担架抬着,送到后方医院去治疗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因为战争总是要有伤亡作代价的,所以大家都有随时会负伤和牺牲的心理准备,没有谁还顾及什么生与死的问题。上战场前,会默默回顾一下,当年一起参军的战友们,谁和谁牺牲了,谁和谁都负伤了,自己到现在还仍然活着,还能够上战场应该是很幸运的了。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就从没想过有什么可以害怕的。每次较大的战斗一结束,我们都赶紧给自己家里写信报个平安,让父母和亲人们放心。</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color:rgb(237, 35, 8);">战火中结成的战友情:李云临(左三)与战友丁维绩(左一)、王勇飞(左二)、赵玉洁(左四)合影。</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和战友间平时都互相留下家庭地址、父母和家人姓名等信息,委托战友们如果自己一旦在战斗中牺牲了,就把自己的情况及时写信告诉给家人,省得父母还在家中日日的空挂念,也方便家人以后来寻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战争时期,牺牲的人员都交给后方处理,由于人数多,加上参军时候的登记往往有差误,致使政府在查找和核对烈士的信息有时候查不准或者弄错了,通知家人就不会那么及时,不如托付身边的战友写信更稳妥,我们都用这个方法。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战友的家庭住址我仍能记住。</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十四、锦州解放后的记事</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打进锦州城第二天的早上,战士们都坐在街边休息,我看到在我们休息处的街南边有个大院,院墙已被炸开一个大洞。因为通信员可以自由走动,我就好奇的从墙洞钻了进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院里边空荡荡的,人都跑光了,旁边就是一长趟大瓦房。我推开门进去一看,屋里面的日常用品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动,行李物品还都整齐的摆放着。房子的一侧是一间厨房,我一直跟着部队,知道战士们三天都没有吃到饭了,心里惦记着这件事,就什么都没动,只挑一袋白面扛了回来,让大家做点吃的填填肚子。</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color:rgb(237, 35, 8);">李云临</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等我扛着面出来时,战士们已经又转移了,最后我终于在一个国民党用来收治伤兵的医院那里找到他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看到我拿来了面,大家非常高兴,一起伸手加水和面,然后用铁锹烙面饼吃了起来。虽然一滴油也没有,但是谁也顾不上了,都饿了三天了,有能够充饥的就行啦。大家边吃边休息聊天,我就讲起刚才去的房子里还看到有不少钞票,但面额都是5角的,我也没动。有人认得那种钞票,说那是国民党新发行的金圆券,5角就能兑换回好多法币呢。我于是又转回去,这时候院里已经满是出出进进的老百姓,里边的物品很快都被他们抢光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在屋里转了一圈,我忽然看到窗台上放着一本《东周列国志》,拿起来翻看,发现里边就夹着一张5角的金圆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两天后,我在街里遇到一个人,不知他从哪里弄了一大抱成条的美国香烟,我给他这张5角钱买了一盒,但我自己不会抽烟,就回来给战友们发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为什么我对大家三天没有吃饭的事这么清楚呢?因为总攻开始前,炮兵连也参加清扫外围据点的任务,连长派我负责到后方做饭往前线送。由于战场形势变化很快,部队都处在运动状态,没有一个固定的位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一天,我领着几个炊事员,挑着高粱米水饭和猪肉炖白菜,送达地点是在马鞍山,当时部队刚把这里打下来,正借着国民党的炮兵阵地在休息。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和炊事员把饭送就到了。大家吃完饭后,连长让我回去准备送下午饭,可是等我下午把饭带来再回到这里时,部队又转移了。我们就在战场上到处找,到处打听,但是没人知道我们的连队到了哪里,一整天都没有找到他们。第二天,接着又找了一天,还是没找到。直到第三天,才终于在前线找到了他们。当时锦州总攻已经开始,战斗正在激烈进行当中,几百门大炮往一个地方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赶忙向连长报告:饭已送到。连长训斥我说:战事正紧,哪有时间吃饭,赶紧把饭挑回去!我听了心里酸酸的,战士们可是连着几天都在饿着肚子参加战斗啊!但又无奈,只能服从命,把饭又撤了下去。这时连长对我说:你留下别走了,新任的两个通信员对工作都不太熟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于是,我又留下来跟着苗指导员。</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里再补充一下我的好朋友王深牺牲的经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王深是吉林省长岭县魏家窝堡人,他没有父母,在姐姐家生活。我俩一起参军,在同一个部队,能经常见面,因此我俩关系很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打完锦州后,晚上部队住在城里,王深和十几个战友安排在一个百姓家。出事的那个时间,他正从住的土房里往外边走,刚走到屋门口,国民党飞机来扔炸弹,一颗正落在这座房顶上,屋里的人全都死伤了,王深被炸的从院里隔着院墙飞到了院外边。当时他还没有牺牲,卫生员摸着黑立即给他进行简单包扎后,找来担架抬着他赶紧往医院送。还没等送到医院,在半路上就因流血过多牺牲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我从部队退伍回乡,他的姐姐姐夫听说我回来了,还到保康找我打听弟弟的消息,我如实告诉他们打锦州的时候王深已经牺牲了,但是葬在哪里我也不知晓。</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再说锦州外围打援的情况。锦州一解放,傅作义、廖耀湘等增援部队立即开始往回撤,我们部队的任务也由阻击转为追击廖耀湘回撤的国民党援军,务必争取在他们退进城市之前将其歼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敌人狂跑,我们就紧追。在追击的途中,我们正在大道上步行着急行军,突然从大道两旁已经收获完的田地里跟上来一支骑马的队伍,和我们并行着,他们和我们穿着一样的国民党军服,所以都认为是自己人,互相都没有在意。奇怪的是他们骑的马都不带马鞍子,咋看着都不像一支正式的骑兵队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有一个战士掉队落在了后边,发现还有好多这样骑着马的兵在后边跟着。这时,那些骑马的里边有人催促他:还不抓紧跟上,共产党军队在后边追呢!我们这名战士一听这话,觉得情况不对,但他没有声张,加快脚步追上部队,往前传话:骑马的这支队伍是国民党逃兵,要捉住他们!随后大家一起动手,把所有骑着马且没有鞍子的兵都拉下来擒住。抓完一问,才知道他们原本是国民党的一个炮兵团,因为战败了,他们把炮都丢下,光骑着用来拉炮的马逃跑,所以都没有马鞍。看服装把我们当成了转移的国民党部队,以为找到了依靠,却不料自投罗网。据这些人交待,他们的炮兵团长是和他们一起过来的,但是我们找来找去都没找到,估计这家伙提前发现情况不对后,自己先悄悄地溜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