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杰出诗人王渔洋在他的《渔洋诗话》中，提到朝鲜著名诗人金尚宪等人曾数次来章丘考察，并写下了许多赞美章丘的优美诗篇。同时还记载了朝鲜著名画家金弘道绘制的《燕行图》，《章丘城厢图》即为《燕行图》之一。中朝两国一衣带水，自古是友好邻邦，从此图便可窥见一斑。《燕行图》创作于明朝天启四年（1624年），真迹原藏于朝鲜国家图书馆，朝鲜南北分裂后被韩国皇家博物馆收藏，为该馆镇馆之宝，是中朝历史文化交流的突出见证。<br> 明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明神宗去世。太子朱常洛继位，是为光宗。但光宗即位而病，服红药丸而卒，在位仅30日。皇长子朱由校继位，是为明熹宗，国号天启，熹宗在位仅7年。《燕行图》即绘制于熹宗执政的七年之中。此间，中朝关系是历史上较好的时期之一。 天启四年(1624年)绘制的《章丘城厢图》（韩国皇家博物馆藏） 王渔洋著《渔洋诗话》书影 清初诗人王渔洋 《渔洋诗话》记载的天启年间，朝鲜诗人金尚宪等人来章丘考察的史料 神宗在位的万历年间，曾发生过几次较大的战事。最大的一次是万历二十年(1592年)，日本大举发兵朝鲜，并一度攻陷了首都平壤。朝鲜国王向明朝求救，明神宗派兵前往支援。就在明军援助朝鲜与日军交战之际，满族的努尔哈赤崛起于辽东，建国号为后金，趁机于万历四十六年(1619年)大举进攻明朝的抚顺清河。次年在萨尔浒交战，大败明军，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萨尔浒之战。<br> 明与后金战争期间，朝鲜国内发生政变，国王易人。明朝曾一度不承认新国王，因而影响了中朝关系的发展。故熹宗即位的当年（1621年），就派特使率部分官员赴朝鲜，宣诏承认新国王，以修复受到影响的中朝关系。被派的特使，就是万历四十一年进士、时任翰林院编修，后任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的“金筷相国”。 刘鸿训，字默承，号青岳，山东长山县（今山东省淄博市周村区太和村）人，1565年生于一个官宦之家。<br> 天启元年春末，刘鸿训一行在重兵护卫下，自京城出发，越长城，经辽阳，渡鸭绿江进入朝鲜。就在他们前脚刚刚踏进朝鲜的京城之时，辽东就完全被后金所攻占，中国与朝鲜之间的陆上交通完全中断，刘鸿训等已经没有退路了。在朝鲜朝野一片疑虑之中，刘鸿训却不失大明天使威仪，举止有措，雍容大度，“肃敬将祀，周旋中规”，使“东人动色，快睹凤凰”。颁诏之后，在暂时无法回国的情况下，刘鸿训等“裁约享馈，章示规绳，是使卉服之。长冠带而问诗书，穷岛之人啁嘈而赞仁义”。以出色的外交风度和非凡的个人才华，取得了朝鲜政府和各阶层人士的信任，使他们不仅接受了明朝的抚慰，坚定了同明军联合抗击后金的决心，同时也加深了对于中华民族文化的进一步了解。刘鸿训出口成章、笔走龙神的超凡才气，为朝鲜国王和大臣们所折服。在刘鸿训回国前后，伴送使臣奉国王之命，索取了他在朝鲜创作的大量诗赋文章，加上其他一些作品，汇集成一部文学书稿，按照传统的形式，命名为《皇华集》，国王特命朝鲜崇禄大夫、领中枢府事大臣柳根撰写了序言，由国家书局精选良纸刊印广为发行。一时朝鲜国中万人传颂，是中朝关系史上的一段佳话。刘鸿训不仅圆满地完成了自己的政治外交重任，还成功地扮演了文化使者的角色，扩大了中朝之间的进一步文化交流。<br> 为加强交流，中朝使节进行了互访。天启四年(1624年)9月23日，朝鲜派正使李德泂、副使吴翔、书状官洪益汉和跟随画员等专程考察中国，他们从北朝鲜平安道旋槎岛浦乘船至锻岛，旋即至辽宁省长海县石城岛、长山岛。横渡渤海海峡，从山东半岛的登州上岸，参观了庙岛、蓬莱阁、登州。之后乘马车，先后考察了莱州府、潍县、昌乐县、青州府、长山县、邹平县、章丘县、济南府、齐河县、禹城县、平原县、德州府、景州府、献县、河间府、新城县、涿州府、燕京等，然后乘船返回朝鲜旋槎岛浦。每到一县，他们先向地方官员了解地方民情、社情，然后游览名胜古迹。临走，都要收集一些地方书籍，跟随画员还要绘制一张城厢图或沿途主要胜景图，用汉字标明主要景点的名称。重要府县城厢图的上方空白处，还记载了该地主要名胜古迹和地方名人，共25幅，名之曰《燕行图》。第3幅画的是绣江湖(即浒山泺)的风光和山中寺庙(即醴泉寺)的倒影，第12幅是醴泉寺的景色。其中描绘最秀美的是第13幅《章丘城厢图》。 朝鲜使臣及随同画员描绘的登州图 绣光湖(即浒山泺)风光与山水分布图 《章丘城厢图》整个画面布局十分恰当，轮廓线条均匀，笔致圆润温和，气势恢弘，颇为壮观，实为一幅宏观而旷远的全景图。极目远眺，群山环抱，叠翠掩映，山中水雾如烟，云蒸霞蔚，城池房舍掩隐在雾霭之中，可谓“烟雨山水空朦中”，天空格外高远、清爽。涛涛绣江河两岸，柳绿花红。女郎山前，泉溪潺流绕院，一派绝美的田园风光。近观遒劲的古树，粗壮而枝茂，凸显着极强的视觉张力和古朴的美感。精练的笔法，勾勒出变幻多端的杂树、迎让有序的山石、清澈的山泉及栩栩如生的人物，无不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显然绘制的是章丘八景之一“绣江春涨”的景致。尤其是颇为壮观的九孔绣江桥，桥下河水湍急，桥上行人移步安然，细观人物形态和服饰，有骑驴、骑马的，有步行的，步履悠闲缓缓而行，仿佛在说笑着什么，刻画人物十分精微，绘神绘态，俨然是在大好春日里出城进山朝圣或远行。这幅画既可看作山水画，也可以看作表现风土人情的风俗画。画面还有文字说明，桥东侧有碑曰“绣江桥”，此处当指明朝时的北绣江桥。据《章丘县志》记载：“（该桥）建于明成化十六年（1480年），嘉靖九年重修，乾隆56年邑人李朝勋、张延芳等倡修。桥前有碑记，提学道广信毕瑜撰文，大学士东莱毛纪撰记。碑记曰：“石脚9孔，长度90尺，宽度20尺，高度7尺。”此桥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西边与和省城济南相连，东面和青州连接，是东南西北重要道路的交汇处。此桥是章丘最古老的名桥。画的右上角有“齐”、“章丘县”字样，下为章丘古城，东门为“承青”门，即承接来自青州的蔚蔚紫气，寓意紫气东来。画面人物是出东门远行，前面绿柳成荫，有“鲍叔牙原”字样。仔细考证，“原”同“塬”，土丘也。章丘之东有鲍家庄，为鲍氏后裔集聚地。图中的鲍叔牙原，笔者以为应是原章丘西南的鲍山，鲍城。显然此图画为写意图，描绘的主要是朝鲜人访问所见的景物，在地理方位上并不十分准确，但这些都不影响其珍贵。 《章丘城厢图》局部（“绣江春涨”） 在画法上，所绘树木，用笔严谨，勾枝点叶时，俯仰呼应，枯荣交搭。尤其画古树枝的蟹爪、鹿角形态，用尖峰勾写，正是所谓的“号寒怙鹊僵爪”。在皴擦方面，画家颇下功夫，力求创新，山石下缘近水处不施勾皴，淡墨渲染形成水气空蒙的效果，明显渊源于郭熙的《早春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背景用淡墨层层托染，墨色丰郁，使主景更显突出。此画既有对古意的追求，又有俊逸的神采，突出表现了章丘古城城厢春季勃勃生机的景致和独树一格的审美意境。<br> 自朝鲜使者李德等人考察之后。二年之后的天启六年(1626年)秋，又有朝鲜著名作家金尚宪等人数次到中国考察（金尚宪，字叔度，是当时朝鲜著名学者、诗人）。这期间，时任明朝工部尚书、南京都察院都御史的张延登（邹平人）正居家中，金尚宪先生登门拜访。张延登在家中热情招待了这位朝鲜使者。金尚宪并由此结识了张延登的公子张万选、张万钟等人，慕名拜访了张延登的湄园。之后，又西行到了章丘城，参观了李开先花园，花园的名称叫菊花堂，李开先（1502-1568）是著名的散曲家、文学家。金尚宪找到菊花堂的时候，李开先已经去世很久了，其后继两名孙子李衡和李瓒接待了他。李衡已中举人，那时候已经是晚秋，正是菊花盛开的季节。金尚宪当场作了一首诗，诗名叫《章丘城中故李太仆（濮）花园》：深院青苔书掩扉，菊花秋色净芳菲。西风莫道无情思，吹送寒香上客衣。<br> 这首诗收录在金尚宪的文集中，但这首诗在乾隆二十年《章丘县志》第12卷中这样记载：“朝鲜使臣金尚宪过章丘，李秀才李衡菊花堂题。”显然有误，实际上并不是李衡写的，而是朝鲜人金尚宪所作。 乾隆二十年《章丘县志》记载的朝鲜使臣金尚宪过章丘，李秀才李衡菊花堂题诗 金尚宪数次访问中国，酷爱中国的古诗词，深受中国文化的熏陶。他创作了大量中国旧体诗篇，归国后，整理编辑了诗集《朝天录》，收录诗作136首。他把该《朝天录》作为礼物送给了张延登的家人，张家为书中的精彩词句所感动，并正式刊行了这本诗集。36年后，著名的大诗人王士祯写出了《论诗绝句三十二首》，第32首第29部分，收录了金尚宪诗八首，也是唯一被收录的外国诗人作品。其中有两句“记得朝鲜使臣语，果然东国解声诗”就是说得此事。他还在《池北偶谈》等书中，多次评价了金尚宪和《朝天录》。<br> 后来，张延登的孙女婿(张万钟的女婿)清代诗坛的盟主王渔洋看到了金尚宪的诗集。对这位外国友人的诗才颇多赞赏，在其《渔洋诗话》、《感旧录》、《池北偶谈》等著作中多有记载，称金尚宪《朝天录》一卷诗多佳句。如“三秋海岸初宾雁，五夜天文一客星”、“淡云微雨小姑苏，菊秀兰衰八月时”。在《论诗绝句》中，渔洋先生还巧用金尚宪诗句作诗一首“淡云微雨小姑苏，菊秀兰衰八月时。记得朝鲜使臣语，果然东国解声诗。”充分显示了渔洋先生对朝鲜艺术家的友谊和敬重。可以说，《朝天录》和《感旧集》的出版是明清之际中朝文化友好交流的结晶。 《池北偶谈》书影 张延登 《朝天录》书影 《韩国日报》记载的绣江桥：“绣江桥在章丘城之东，桥上石质栏杆，精美雕刻，整齐排列。” 对这一段重要历史，关东大学的朴泰根教授潜心研究，他在查阅资料时无意中发现了此图，引起他极大的兴趣，于是不顾年高体弱，倾心进一步研究。为了获得第一手资料进行对比研究，1997年，他沿着当年朝鲜使团考察的足迹，一人踏上了到中国考察的行程，搜集了许多珍贵的史料。考察回国后，他撰写了在各地的考察笔记，陆续发表于《韩国日报》上，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在一篇文章中，还记载了明朝时朝鲜使节对绣江桥的描绘，“绣江桥在章丘城之东，桥上石质栏杆，精美雕刻，整齐排列。桥之两边商店林立，中间车水马龙，乃一个巨大的古桥”。这些都是十分重要的历史记载。<br> 如果说《燕行图》是中朝友好关系的一支奇葩，那么朴泰根教授是继明朝鲜使者考察之后，中韩文化交流艺苑中又增添的一位辛勤的园丁。 <b>（文/图：翟伯成）</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