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记忆：戴家巷•嘉陵江畔

王素艳

　　注：文字首发于本人微信公众号“素简”。配图为本人拍摄照片。



　　在重庆，戴家巷是一处令人难忘的所在。

或许，与近在咫尺的洪崖洞景区相比，它不够热闹；与充满烟火气的十八梯传统风貌区相比，它不够繁华。但是，作为百年老街，它是滔滔江水般滚滚流淌的历史的见证，也和不断抽枝绽绿的黄桷树一样眺望簇新的未来。

　　戴家巷脚下是嘉陵江。

嘉陵江发源于秦岭北麓，其干流流经陕西、甘肃、四川、重庆等地，在重庆朝天门汇入长江。

　　对于这样的源远流长，日夜奔涌，九九归一，戴家巷全都看在眼里。

它伫立在60米高的悬崖上，观望江水和来往的船只，以及恢宏壮美的千厮门大桥，想说的话化作绵长的崖壁步道，一句连着一句，而它们连起来便是一篇扬扬洒洒的散文诗，裱在长约750米的卷轴中间，曲折如连环。其中，悬空栈道300米，在朦胧的夜色中朦胧如月，在寂静的午后寂静如云。

　　崖壁步道用地面积竟将近10000平方米。

我站在城墙边凭栏远眺，看七七八八的人从旁边经过，仿佛一枝枝倔强的芦苇，在氤氲的水气召唤下，举起一朵又一朵芦花，转眼开放在崖壁步道的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不由得心生无尽感慨。

　　我倚靠的城墙在崖壁步道内侧，是有名的重庆老城墙——重庆古城墙多建在悬崖上，在国内独一无二。确切地说，是洪崖城墙段，重庆老城墙最险要的一段。

历史和墙垛一样坚硬。

　　伏在城墙上，看江水淡淡地蓝，在悠悠的汽笛声中悠悠流淌。远处，白色缎带般的黄花园大桥在薄雾中若隐若现，鳞次栉比的楼房在它身畔沉默，微笑，像它一样坚实而柔软。

褐色的滩涂温厚如君子。

　　头顶的黄桷树飒飒作响，不时俏皮地伸长“臂膀”，遮住我的眼睛。

风也来凑热闹。

透过丛丛簇簇的绿和丛丛簇簇的香，可以看见大大小小的航船在江上鱼贯而行，如纷飞的鸟儿轻轻掠过水面，且是壮观。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艘重庆小渡。宽阔的甲板中央，有一座金黄的亭子造型，从上方望去，像极了亭亭的伞盖和飞扬的裙摆。甲板两头各有一座房屋造型，仿佛巨人鼓起肱二头肌，将巍峨的山和高高的树扛在肩上。

　　还有一艘绿色的游船，仿佛一盒三层高的蛋糕，甜甜蜜蜜驶过黄花园大桥，前往对面的千厮门大桥，层层涟漪诉不尽绵绵的情意。

　　至于那只蓝色的小舟，像极了小巧的纸船，顺流而下。两只精灵般的海鸥悄悄尾随，宛似忠诚的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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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走近了崖壁步道。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临崖瞰江观景平台。

　　远古的气息和淡淡的诗意扑面而来。

据古书记载，山上的水沿着洪崖洞倾泻而下，所谓“珠飞高岸落，翠涌大江流。掩映斜阳里，波光石点头。”曾有数不清的文人墨客在此观赏，沉吟，流连忘返。光阴似水，在这方观景平台上盘桓至今，与重庆文化地标——重庆大剧院隔江相望，在传统戏曲和现代话剧的碰撞、融合中化作神奇的符号。

　　“哦，江北嘴！对面是江北嘴中央商务区！”一位游客激动地说，弯弯的眼弯弯的嘴角也似神奇的符号。

我知道江北嘴中央商务区。那是我国中西部地区的国家级战略金融中心，以及内陆地区对外开放的国际化窗口，与北京金融街、上海陆家嘴齐名。

不知在江对面的人们眼中，我们这些游离的因子是否因短暂的停留而沾染了一丝特属于崖壁步道的神秘的气息？

或许。

飞仙岩的出现隐隐证明了这一点。

　　飞仙岩是一块巨大的石头。据说，是由于河流的切割和侵蚀作用形成的侏罗系沙溪庙组二段红色砂岩，古老得不能再古老。岩壁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孔洞，仿佛每一个孔洞都藏着历史的回声。站在它跟前，我们显得如此渺小，俨似不起眼的沙粒，随时可能被吸到那亿万年前的毛孔里。

　　飞仙岩下面是人防洞。

人防洞里别有洞天。原本逼仄的空间因为艺术墙绘的加盟而在视觉上得以拓展。即便是匆匆一瞥，也有那么多关于巴渝文化、重庆记忆的瞬间在人的脑海里定格，并不时闪现。

　　转眼来到吊脚楼畔。

吊脚楼也叫吊楼，是用几根杉木杆子撑起的木楼。建吊脚楼时，楼屋面水平方向的承重木梁的搁置点便是飞仙岩上大方孔的由来。

　　崖壁步道的吊脚楼群保存完好。它们依山而建，临江而立，“汇聚了苗族、布依族、侗族、土家族等民族”，是巴渝风情的代言人，也是重庆“码头文化”的活化石‌。

　　吊脚楼畔颇不寂寞，除了嘤嘤嗡嗡的人声，还有茂林修竹，紫竹梅、紫锦木、三角梅、木槿、地锦……等绿植鲜花。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峭壁黄葛。

黄葛便是黄桷树——重庆的市树，其冠盖如伞，根深叶茂，犹如钢筋铁骨，守护着身后的城墙、峭壁，以及吊脚楼里喧嚣或安静的时光。

　　沿着栈道拾阶而下，离天空和头顶的吊脚楼越来越远，距地面和人行天桥越来越近。

人行天桥呈丅字型，一端连着崖壁步道，一端连着嘉陵江畔。

　　当嘉陵江近在咫尺，鼻翼里满满都是江水清凉的气息，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不经意间撬动了生命之轮的按钮，从追溯远古到穿越魔幻的现代都市生活，再被嘉陵江油画般的纹理和色彩深深吸引不能自拔，甚至成为其中的一部分，真的是奇妙而懵懂。

在江边呆了一刻钟，仰望车来车往的千厮门大桥，渐渐变得像江水一样平静。

　　要返回戴家巷，还需攀援崖壁步道。

这一次，我选择了另一个方向。

当一弯玫瑰仿佛唯美的花边，温柔地拥抱一堵石墙，又像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了对面红色的木头围栏，豆吉汤圆鲜奶茶的馨香浓到了极点。

　　再往前是洒金陡坡。

洒金陡坡原是一坡陡峭的云梯巷。据介绍，其“一边是悬崖，一边是陡坎，分布着零星的吊脚楼。靠江一侧有不少地方不能修建房屋，只能用围栏围住。靠山一侧也往往只有岩石，岩石上披着野草，偶尔有一两棵黄桷树。当夕阳西下，阳光把吊脚楼、岩石、野草、树木照得金灿灿的，远远望去，闪闪烁烁，故此取名‘洒金陡坡’”。

　　尽管是午后，阳光还充沛得很，洒金陡坡依旧用尽全力为游客们展示了金灿灿的底色和金灿灿的愿景。

再次回到老城墙脚下，沿着青石阶梯缓步而行。

　　两侧，一爿爿店铺红红火火，一丛丛芭蕉开得正盛，一盏盏灯笼迎风招展，一个个火锅热气腾腾……

　　看冷泡茶的水气袅袅，猫咖“代言人”憨态可掬，黑胶唱片店音乐之美在墙上悠悠绽放，一首叫作《山城赞》的民谣在最显眼的地方脉脉流淌……

　　听带有浓浓重庆风味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橙色小楼里原汁原味的原声社表演令人身心为之一振，一株株兰花隔着围栏向行人道一声“幸会”……

　　真的是陶醉于无形，心底有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一个不自觉的停顿，一缕饱含情意的呼吸。

坐在路旁歇脚。阳光如雨，淡淡地洒在文创店的鱼缸上。

“重庆今日合拍。”——这是文创店诗意的邀请和动人的表白。

　　重庆真的合拍。

和重庆合照的人不计其数。其中，仅在戴家巷花墙前留念的人便如潮来潮去。

花墙至少有三处。

一处是大如碗口的红花，慵懒地环绕着“戴家巷”三个大字，仿佛美人如云的鬓发间嵌着耀眼的明珠。

　　一处是团团簇簇的粉玫瑰，如一弯新月在静谧的夜空中轻轻摇摆，“你好重庆”四个字宛如四颗水晶般的星子。

　　还有一处，也是红花，热情地笑着，对每一个眼晴瞬间闪闪发光的人说：“welcome重庆。”

　　听人说，这叫玫瑰花墙。在我看来，其中两道墙或许叫山茶花墙更合适。山茶花是重庆的市花，和黄桷树一样，是重庆侠骨柔情的象征。

玫瑰花墙对面是喵喵墙‌。

整面墙上嵌满了大大小小的BAOBAO猫头像和粉红色的蝴蝶结。

　　这面墙是“梦回廊亭”沉浸式娱乐综合体的一部分。

一只硕大的粉色猫咪伏在娱乐综合体入口一侧，看喝咖啡、吃料理、品下午茶、体验实景演绎……的人们来来去去，把零零碎碎的记忆悄悄放在喵喵墙旁边精巧的鸟窝里。

　　鸟窝紧紧抱着树枝。树皮的颜色一半暗绿一半银灰，就像坐在树下的老人，在花白的往事里捡拾青翠的种子。

　　无独有偶。在老人对面的玫瑰花墙旁边，有位中年男子头戴瓜皮小帽，若有所思地翻看手机信息。他身侧的墙仿佛阳关三叠，又似一进进庭院，窄窄的心事被太阳一晒，慢慢地变宽。

　　看看时间，该去往下一个地点了。

沿着橙色的指引一路向前，经过魔魔盒店、戴家印巷文创品店……，“重庆饭庄”、“振兴商店”、“无冬历夏躲在水管旁的猫”等墙体彩绘仿佛秋天的落叶，默默遮住了我的影子。

　　离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不远了。

那是我寻找戴家巷的第一个坐标，也是戴家巷送我返回的第一个落脚点。那里听不见嘉陵江的涛声，也看不见千厮门大桥，但是我知道，我的脚印里有一切。

　　就像位于戴家巷一角的时空管理局。那里有七十年代的老电视、八十年代的老电扇、九十年代的明星贴画、新千年的动漫卡片……仿佛泛黄的泛青的书签，把一本时代的大书分成若干章节，风一吹便哗啦啦地响。

回声胜似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