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荡破冰擒梦鱼 迷途幸遇世外仙

云是鹤故乡

一九七二年，黄河口的凛冽寒冬已然来临，风里都透着丝丝寒意，可我们听闻当下正值抓鱼的好时机，内心的激动难以抑制，一场充满兴奋、恐惧、焦燥、惊喜的捕鱼之行就这样开启了。

我们一行四人，分别是来自北京的马技术员、鸡西的陈大哥、云新，还有我。大家兴致勃勃地带上铁锹、镐头和麻袋，骑着两辆“东方红”牌自行车，两两共乘，沿着前人踩踏出的小路，一路向东而去。沿途，我们有说有笑，尽情欣赏着旷野的辽阔与苍茫，心情格外舒畅。

河口之地，在这寒冬的笼罩下，愈发显得萧瑟凄凉。苍穹之上不见飞鸟的踪迹，广袤大地亦无野兽的踪影，入目之处，皆是收割后的芦苇残留下的茬子，茫茫一片，难觅人影。骑行约莫五公里后，道路戛然而止，我们只得推着车继续前行了约三公里，渐渐深入了这片荒蛮之境的深处。

四周，一人多高枯黄的芦苇挺立在冰封的水面之上，万籁俱寂，只有寒风轻轻拂过，摇曳着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在旷野之间回荡，仿若鬼魅的低语，让人莫名地觉得毛骨悚然。“芦苇里会不会有狼啊？”云新的这一声低语，犹如一条“冰溜子”掉到脖领子里，瞬间一激灵！让我们紧张起来，众人皆不由自主地握紧手中的铁锹和镐头，警惕地环顾四周。

而我，不经意间将目光投向冰面，刹那间，惊喜如同电流般传遍全身。只见冰下有一条黑色的大鱼静静地卧着，那模样像是在冬眠，又仿若怀揣着跃龙门的梦想，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它无关。我抑制住内心的兴奋，蹑手蹑脚的贴近冰面，轻轻地擦了几下冰面，它没有丝毫反应。为了不惊动它，我悄声喊道：“喂！你们快过来看看，这冰底下有条鱼。”几人迫不及待地围拢过来，老陈高兴地说：“这是条大黑鱼棒子！”说罢，便开始小心翼翼地凿击冰面。冰层并不厚，没几下，冰面便被砸开一个口子，那鱼真的还在梦中，居然没有动，直到手碰到它时，才不情愿地扭动几下身躯，当被老陈的大手抓住时，才想起要逃窜，却无奈冰下皆是湿软的泥土，根本无处可躲，只能乖乖地“束手就擒”。好家伙！这条大鱼足有五六斤重，身上长满了花斑，样子看起来有些凶悍。

初战告捷，我们的兴趣愈发浓厚，早已将防狼的事抛到了脑后。于是，我们扩大了搜寻范围，竟发现鱼多得超乎想象，有些鱼儿巧妙地藏匿在枯枝败叶之下，影影绰绰，若隐若现。我们只好贴近冰面，瞪大眼睛仔细辨认，确认是鱼后，便凿开冰面，伸出手将其生擒活捉。有时也会判断失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粘了满手泥，结果发现是一团乱芦苇叶子，让人哭笑不得。

找鱼的过程中，路过一干涸小沟，看到有块约一平米大小的冰面，我顺手就砸了一下，冰层很薄，“哗啦”一声就碎了，好奇地看了一下，冰层居然是悬空的，底部有一汪水，水和冰面的距离竟有近半米之多。更令人称奇的是，水里有一条浑身是黄绿色、长着两根胡子的大家伙。我大叫道：“马哥，快过来看看这是什么鬼东西？”快步过来的马技术员一看就高兴地说：“这是黄河鲶鱼呀，快抓住！”说罢，便俯下身将其活捉。这鱼长的十分丑陋，大脑袋、大嘴岔子、瞪着鼓出的小眼睛，还留着小胡子。看此物，绝非善类！

我们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凿冰，两个多小时后，便装了大半麻袋形态各异的鱼儿。那感觉真是太爽了！仿佛所有的压力都随着这抓鱼的过程消散而去。“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太小的鱼放过。带着满满的收获，我们决定返程。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开些小玩笑。我们正兴高采烈地推着自行车往回走，或许真的是应了那句乐极生悲的老话，一辆自行车的车胎不知被何物扎破，瞬间瘪了下去。我们四人面面相觑，八只眼睛瞪得溜圆，满心的欢喜顿时化作了乌有。“这可怎么办啊？”大家都在心底暗自叫苦。

更料想不到的是，在这茫茫荒野之中，四周毫无参照物可言，景致皆是一般模样，来时的土路早已不见踪迹，我们，迷路了。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凭借着感觉朝着西边的方向前行，此时，干渴与饥饿之感也如潮水般涌来。在没有路的芦苇荡里，推着自行车小心翼翼地前行，沿途又发现不少大鱼，但我们已经没有心情去“照顾”它们了。我们狼狈不堪，惨不忍睹。

马技术员和老陈比我和云新年长，比较沉稳，见多识广，马技术员说：“今天我们逮住‘灞波儿奔和奔波儿灞’，战功显赫。”云新不解地问道：“今天抓鱼和你爸有啥关系呀？”俩老哥哥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缓过来答道：和谁爸都没关系，那是西游记里的两个鱼精，一个是黑鱼精叫作“灞波儿奔”另一个是鲶鱼怪“奔波儿灞”。四个男人开怀的大笑驱散了心中的阴霾。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我们近乎绝望之时，远远地望见有袅袅青烟缓缓升起。那缕青烟，在这荒芜之地，犹如希望的灯塔，瞬间点燃了我们心中的火焰。我们急忙加快脚步，向着青烟的方向奔去。待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处临时搭建的简陋房屋，屋内有两人正在忙碌地准备着面食。奇怪的是，他们揉面的方式颇为奇特，并非用手，而是将一条腿压在粗大的木头杠子上，一上一下有节奏地跳跃着，借此来按压案板上的白面团。这别开生面的一幕让我们心生疑惑：揉面竟需要这般大的力气吗？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是杠子面，是山东有名的面食。

见我们贸然闯入，他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一番简单的交流后，我们不好意思地问道：“老乡，有吃的吗？能卖给我们一些吗？”那两位山东老乡听闻，豪爽地大笑起来，操着浓浓的乡音说道：“啥卖不卖的！”说罢，顺手打开大蒸笼，热情地递给我们一人一个大大的圆馒头。紧接着，又将自家腌制的虾酱拿了出来。我们早已饿极，接过食物，双手捧着跟脑袋差不多大的馒头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从那时起才知道馒头为啥叫馒头了。吃饱喝足后，老乡们热心地为我们指明了回家的路线。为了表达感激之情，我们拿出钱给他们，可人家坚决不收。无奈，我们从麻袋里挑出几条肥美的鱼送给他们。几番推辞之下，他们只得将鱼收下。

带着满心的感动与温暖，我们再次踏上归途。我们都有些疑惑，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给我们馒头的人是从哪来的？太不可思议了。马技术员打趣道：“大概是观音菩萨大发慈悲吧。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不也是一路向西吗，走投无路之时，观音不是出手了吗。”众人闻之，皆虔诚地双手合十：“谢谢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礼毕，顿觉神清气爽。

离家的路途依旧遥远，我们将工具和那半麻袋鱼都放置在还能骑行的自行车上，一路上，大家齐心协力，变着法子折腾，只为能顺利到家。

五点左右，天色渐晚，我们终于回来了。那半麻袋鱼，就留在了老陈和老马的家中，他们两家相邻，媳妇还是同学。

我和云新回到住处后，早已疲惫不堪，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之际，忽然听到陈嫂唤我俩去她家吃饭。

我们四个抓鱼人，加上老马和老陈的爱人，好友牡丹江夫妇俩，一共八个人围坐在一起，尽情享受着这难得的野生杂鱼盛宴。老马爱人厨艺精湛，按照成都做法，把鱼的鲜美展现得淋漓尽致。我们大快朵颐，大口喝酒，尽情享受着生活的乐趣，先前的疲惫和沮丧早已被抛到九宵云外了。每一口鱼肉的鲜美都在舌尖上跳跃，仿佛带着黄河口那片土地的独特气息，那是一种大自然给予我们的馈赠，这种感觉让我深深陶醉其中，感受到生活中的美好与幸福。

此后，知晓此地鱼情之人渐多，鱼儿似有灵犀，闻风隐匿于幽深水境，或因过度捕捞而难觅影踪。但黄河口的传奇仍在续写，那次冬捕，已然成为记忆长卷中趣味横生的一页，镌刻着对自然慷慨恩赐的感恩，亦交织着对原始生态保护的思虑。

令人宽慰的是，往昔荒滩已蝶变为国家 AAAAA 级生态旅游胜地。当众人沉醉于黄河奔涌入海的雄浑气魄、为日出日落时分遮天蔽日的飞鸟群落而惊叹、倾心于沿途摇曳的芦苇与高耸入云的石油井架之壮美时，可曾遥想半个世纪前这片土地的质朴模样？